行者拉班·扫马的收集与爱情

伪序

去年夏天，我的脑子里长出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医生说可能是个胚胎，脐带连接着我的大脑，无法做切除手术，只能等胚胎成形。大约一个月后，胎儿从我的口中滑落，护士说：“它长了六只脚，看起来像一只体形巨大的蜘蛛。”父亲在一旁沉思：“应该给他取什么名字呢？”我扶着纱布缠绕的大脑，说：“要不就叫蜘蛛吧。”蜘蛛立刻开口说话了，它说在它的身体里，有一本被封印的书，叫作《∷?︶巜¶Д┆┦▓》，如果谁能打开它的身体，就能看到这本奇特的书。护士将信将疑地说：“要打开你的身体吗？”于是她把蜘蛛扔进绞肉机里剁成了肉泥，运用造纸技术，把它做成了书。——这个故事很显然是假的，甚至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故事，完全不能使人信服。关于《∷?︶巜¶Д┆┦▓》这本书的来源，其实是这样的：
去年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正在郊外爬山，因为常常听说有人在山上见到一种奇怪的生物，不过都是一闪而过的魅影，也没有人证实那到底是什么，我便准备利用假期的余末去山里转转。走到半山腰时，有一座寺庙出现在了前方，这寺庙我很熟悉，叫能愿寺，我的爷爷年轻时曾在寺里躲避过一段饥荒，后来总是向我说起那段往事，“如果不是那些贡品，我早就饿死了。”如今能愿寺已经荒废，只剩几座破烂的塑料佛像，殿堂内积满了灰尘，我本想在门口台阶上休息片刻。大约一刻钟后，身后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我扭过头去看，一个比佛祖的脑袋还要光滑的圆形头顶出现在我面前，怒目圆瞪，嘴巴占据了脸部的一大半，眼睛以下几乎全是嘴，像猫的裂唇一样。然而它的毛发却出奇地蓝，像天空一样深邃，口中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但我并不清楚。我想，这应该就是人们说的奇怪生物吧。我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它立刻将椭圆形的手伸进肚子里，它的肚皮上竟然有个类似袋鼠育儿袋的开口，也许它正在掏着自己的内脏。我想，它会把自己的肠子掏出来呢，还是心脏呢？随后，它拿出了一本书：《∷?︶巜¶Д┆┦▓》，然后用它的小肠子扎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放在地上就跑远了。
——我实在不懂撒谎的技巧，也不知道如何编出一个合理的故事。这个场景当然是假的，如果确实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会用肠子上吊。既然如此，还是让我原原本本、老老实实地交代本书的真实来源吧！
去年夏天，我在家养病，父亲送给我一本名为《∷?︶巜¶Д┆┦▓》的书。他说，你如果无聊，就把这本书翻译出来吧。因为父亲是回收废品的，经常会有一些去世的老人，他们的家属将旧书清理掉，父亲在一堆回收的破烂货里看见了这本书，便拿给我解闷。我以前从未见过书中的文字，对作者也一无所知。心怀好奇，便在网上搜寻，总是没有痕迹，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我在一个帖子上看到一个外国语研究学者做的索引目录，查到作者的中译名叫废阿泥东，是个古伊国人。“废阿泥东，（1997—2012—865），生于1997年，于2012年穿越至古伊国，卒于865年。古代著名小说家、文体家、发明家、游荡者，著有《废阿泥东月本》《莫兹文体》，其作品不曾被翻译成任何外国文字。”
我立刻关注了这位古伊国语学者，给他发了一条私信：请问您从何处得知废阿泥东确有其人呢？我这有本《∷?︶巜¶Д┆┦▓》，按照您提供的词汇翻译信息，这本书应该叫作《废阿泥东月本》。最近我想翻译全本，但是，目前国内还没有《古伊国语词典》，国外我也没有找到，您这里有吗？
随后我收到了他的回复：我在旧书摊淘到的《∷?︶巜¶Д┆┦▓》（《废阿泥东月本》），《∷》我这也有几本。《∷》就是《古伊国语—汉语词典》，要是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给你寄一本词典。
后来，在他的帮助下，我顺利拿到了《古伊国语—汉语词典》，也明白了书名“废阿泥东月本”的意思，“月本”即未完成的小说，写完了的小说在古伊国语中称为“日本”。我用了一年左右学会了古伊国语言，顺利读完这本书。我下定决心要将它译成中文，让人们知道那个被遗忘了的废阿泥东——他正在重现。炎热的夏季，每译完一章，我都会停下来让自己思考几天，再拿给那位古伊国语学者阅读。我知道，无论我怎么翻译，都无法将《废阿泥东月本》的精致与诡异呈现出来。学者读完后，对我说，这本书的原名对异国读者而言不得要领，不如换成一个通俗易懂的名字，《行者拉班·扫马的收集与爱情》怎么样？还比较符合主题。
《行者拉班·扫马的收集与爱情》，就这样吧！我说，就叫这个书名。
在学者的指导下，历时半余年，第一本《废阿泥东月本》（《行者拉班·扫马的收集与爱情》）中译本诞生了。但我的任务仍未完成，正如之前所说，“月本”代表未完成的小说，这部小说的主人公走到了旅途终点，至于其归程的内容，不知是废阿泥东有意未写，还是尚未发现后半部分的文本呢？我想，我会找到答案，以填补剩下的月本。

2019.12.13
于樱桃河

《行者拉班·扫马的收集与爱情》是青年作家广奈的一部长篇小说，作者模仿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此书是马可·波罗向忽必烈讲述游历的55个城市），以一位名叫拉班·扫马的元朝人的名义，在诸多看不见的城市中进行游历，寻找文学之形态。作者自述，希望对《看不见的城市》进行补充。在小说中，拉班·扫马见证了44种文学形态，在许多故事中，都与文学史上的作家、作品进行了对话。因而，此书并非常规的、以情节取胜的小说，作者以出色的想象力虚构了诸种世界，表达了自己对文学、爱情与人生的理解。

广奈，青年作家、文学编辑，华东师大首届创意写作专业研究生，曾获新概念作文比赛一等奖。作品散见于《萌芽》《花城》等刊。

目 录

收集者·一 001

流体·之一004 
流体·之二006 
流体·之三011
流体·之四014 
流体·之五019

收集者·二 023

破碎·之一025 
破碎·之二031 
破碎·之三037
破碎·之四043 
破碎·之五046

收集者·三 049

镜面·之一055 
镜面·之二059 
镜面·之三060
镜面·之四062 
镜面·之五065

收集者·四 069

欲望·之一071 
欲望·之二073 
欲望·之三076
欲望·之四078 
欲望·之五085

收集者·五 093

形式·之一097 
形式·之二100 
形式·之三105
形式·之四110 
形式·之五112

收集者·六 121

未来·之一123 
未来·之二125 
未来·之三127
未来·之四129 
未来·之五132

收集者·七 135

无限·之一137 
无限·之二138 
无限·之三144
无限·之四146 
无限·之五147

收集者·八 155

迷乱·之一157 
迷乱·之二162 
迷乱·之三168
迷乱·之四170 
迷乱·之五173

收集者·九 175

终结·之一178 
终结·之二184 
终结·之三189
终结·之四192 
终结·之五197

收集者·十 203

附录：游戏卡片 207

后序：在看不见的城市中寻找 223

《行者拉班·扫马的收集与爱情》是青年作家广奈的一部长篇小说，作者模仿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此书是马可·波罗向忽必烈讲述游历的55个城市），以一位名叫拉班·扫马的元朝人的名义，在诸多看不见的城市中进行游历，寻找文学之形态。作者自述，希望对《看不见的城市》进行补充。在小说中，拉班·扫马见证了44种文学形态，在许多故事中，都与文学史上的作家、作品进行了对话。因而，此书并非常规的、以情节取胜的小说，作者以出色的想象力虚构了诸种世界，表达了自己对文学、爱情与人生的理解。

广奈，青年作家、文学编辑，华东师大首届创意写作专业研究生，曾获新概念作文比赛一等奖。作品散见于《萌芽》《花城》等刊。

流体·之四

他们一点儿也不喜欢重复。每日面对重复的事物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折磨，在莱奥尼亚的文化里，西西弗斯的神话故事有另一层含义：笨蛋生活的行为艺术。
莱奥尼亚的居民每日都在与过去的生活告别，他们极尽可能地创造新事物。不论是城市建筑、公交设施、日用家具还是思想文明的内容，都时刻处于被更替的状态中。总而言之，这是一座高速发展的城市，他们甚至想超越时间的速度。
对于文学作品，他们也一味求新求奇。在这里，每一本小说都不能出现重复的文字，这不仅是对一本小说内部所做的审美要求，而且要将所有小说放置于同一参照体系中，一旦有某本小说使用了某些文字，其他小说也不能再书写它们了。莱奥尼亚人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他们能准确地说出读过的书里描写了什么内容、使用了哪些字。因此，当一本新出版的小说重复了这些内容时，这位作者就会遭到人们的唾弃——他毫无创新能力，只会尾随天才的影子捡拾词藻垃圾。这位作者和他的书籍无疑会像废品一样被丢弃于郊野的巨型基站，成为莱奥尼亚最污秽的一部分。
也正因为莱奥尼亚这座城市的居民拥有源源不断的创新精神，为了满足市民日益增长的文化需求，词语工作委员会昼夜不息地创造新的文字。莱奥尼亚简直可以被称为“世界文字之都”，在这里，每天有十万多个字被制造出来，它们结合了汉语、日语、英语、俄语、阿拉伯语、拉丁语等语言特色，再结合各种动物的发音方式为这些新生文字注音，至于其意义，则由另一个庞大的官方机构负责。文字每日被创造出来，只有那些拥有高超学习能力又思维敏捷的作者才能在短时间内掌握它们，对其进行编排，书写新的小说。相比其他城市，莱奥尼亚的文字更新速度达到令人望尘莫及的地步，但其文学作品的更新速度却相对较慢，作家既要博览群书又要学习新知识，更要了解读者的阅读偏好，还得写出之前从未出现的故事……有时候即使完成一篇自己满意的作品，读者也不会感兴趣，要么他们看不懂，要么他们觉得这些内容已经过时了。时间时刻改变人们对事物的看法，爱、憎、喜、乐、悲、怒都在时间里无序地闪现，作家无法改变时间，只有尽可能接近它，寻找它的本质。曾经有位莱奥尼亚的作家提出“时间以固体形式存在”的假说，在文学界引起了爆炸式的轰动——人人都如淘金者般寻找一块时间固体，但随着“时间”的改变，这个假设也被越来越多的人推翻。在如此迅速发展的莱奥尼亚，除了时间，好像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存在的，昨天的真理，变成了今日的谎言，今日的繁荣，也会成为明日的废墟……如果人们不主动学习新的语言和知识，第二天早上起床就会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远古的文盲，似乎与其他人隔着几百个世纪。
据说每年的12月30日，莱奥尼亚都会举办创新文学节，在这一天，全城市民会评选出本年度使用最多文字而无一字重复的长篇小说，作为莱奥尼亚年度创新文学奖的唯一获奖作品，该作者将在接下来一年里担任莱奥尼亚城的文学主席。很不幸，现在才6月中旬，我没有机会看到莱奥尼亚盛大的创新文学节。我只会在这里待上短暂的几天，不过，仅仅是几日时间也足够使我对莱奥尼亚人有了深入的了解。
他们崇尚新知识新事物，只要是最新的一定就是最好的，所以他们始终认为自己生活在最好——最好——最好……最好……最好还将继续最好的状态中。事物的腐朽与一成不变都令他们感到厌恶，为此，莱奥尼亚人在城市的边缘修建了一个巨型基站——那是一本摊开的呈放射状的书：茨威格《昨日的世界》。人们只需站在入口处，将废弃的垃圾、陈旧的物件或者谋杀的死者丢入其中，它们就能迅速被书页吸收，当然，如果有人一不小心掉进去，也会从此消失。每天在这里排队的人络绎不绝，从郊区到城市，去往“昨日的世界”与追寻“未来”的都是同一批人。
莱奥尼亚的建筑被摧毁又被重建，文字被书写再被遗忘，旧有的事物被抛入昨日世界，新的生命在坟墓里诞生。而在一个睡梦之后，他们醒来又开始着手努力工作，将一切事物朝着“未来的模样”进行改变。当我问到一个正在《昨日的世界》入口处排队的市民，是否有什么珍贵的物品可以被保留，得到的回复却是：“那有什么意义，你真是一个西西弗斯。”我明白西西弗斯在莱奥尼亚语境中的意思——一个沉溺过去，毫无创造力的人，现用来形容最为愚蠢的白痴。“去未来吧！”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都在如此诉说。
还好我只是以一个收集者的身份暂居此地，不论是面对这座城市还是阅读其文学作品，一种压抑的氛围始终笼罩着我。站在即将拆毁的五十二层塔楼上，我眺望这座城市的全貌，一切都在运动着，永恒而顽固地运动，我看见城市巨大的躯体，像个正在腐烂的钢铁巨人，人们在它身体上蠕动，蛆虫一样，一群群，分散又聚合，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想救活这个倒下的巨人还是在啃噬它的肉体……也许他们尚未知道，他们只是在以不同的方式，承担事物更替的齿轮，不过有些人会更容易磨损，有些人则更坚固，最终，人们会与那些被抛弃的物件一样，也被未来的人抛入《昨日的世界》。
一周后，我离开了莱奥尼亚，花费一上午时间才找到离开这里的城门，它与我初来时已完全相异了，新城门是一座五十二层的塔楼，据说站在上面可以看见远处另一座城市的全貌。所有人都很好奇，远方的城市究竟是怎样的形状，说不定他们会按照那座城市复制出莱奥尼亚未来的模样。无论如何，不管是对另一座城市，还是对这座城市，生活在这里的人都会感到陌生吧！离开时，我本想带一本小说作为纪念，可还是放弃了，因为此处没有经典留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