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心未与年俱老 陆游诗词

前言

二

陆游的诗歌留传至今者有九千多首，是中国古代留存诗歌最多的诗人之一。从诗风发展的过程看，他的诗歌创作可分为三个阶段：一、少年时至四十六岁（乾道六年）入蜀前的作品；二、从四十六岁入蜀至六十五岁（淳熙十六年）罢官之前的作品；三、六十五岁罢官闲居山阴到去世这期间的作品。

第一个阶段受江西诗派注重诗法的风气影响较大。由于陆游后来大量删除自己早年的诗作，我们今天无法清楚地看到他这时诗歌的全貌，但前引《九月一日夜读诗稿有感走笔作歌》中说：“我昔学诗未有得，残馀未免从人乞；力孱气馁心自知，妄取虚名有惭色。四十从戎驻南郑，……诗家三昧忽见前，屈贾在眼元历历。”《示子?》诗中说：“我初学诗日，但欲工藻绘。中年始少悟，渐若窥宏大。”宋代陈鹄《西塘集耆旧续闻》卷五也云：“诗有律。子美云：‘晚节渐于诗律细。’余少学诗，乡先生云‘侵凌雪色还萱草，漏泄春光有柳条’‘卑枝低结子，接叶暗巢莺’，此细律也。唐之诗人及本朝名公未有不用此。洪龟父诗云：‘琅玕严佛屋，薜荔上僧垣。’山谷改上句云‘琅玕鸣佛屋’，亦谓于律不合也。余谓陆务观尝学诗于曾文清公，有《赠赵教授》诗云：‘忆昔茶山听说诗，亲从夜半得玄机。律令合时方贴妥，工夫深处却平夷。每愁老死无人付，不谓穷荒有此奇。世间有恨知多少，未得从君谒老师。’亦以合律为工。”可以窥得他早年的诗歌确实是以模仿前人艺术长处，追求字句、格律、法度的锻炼为主要特征的。

第二个阶段是陆游诗歌走上成熟，形成自己风格的时期。如前所述，在川陕之地宦游、从军，是陆游人生的一个关键阶段。这里的环境、生活和他的性情、志向极为契合，开阔了他的视野，激发了他的生命活力和创作激情，也使他顿悟到作诗的根本源泉不是向前人学来的辞藻、章法等“工夫”，而是真切的生活体验。这时他的诗歌或展现军中豪放的生活，或描绘川陕大地雄伟壮阔的山河原野，或表达报国杀敌的理想抱负，或抒发壮志难酬的慷慨郁愤之情，大多都具有豪迈苍凉之气，超越了江西诗派诗风的樊篱，形成了他自己的特色。关于此，不仅陆游自己津津乐道，同时代人也是赞扬不已。如姜特立《陆严州惠剑南集》诗云：“不蹑江西篱下迹，远追李杜与翱翔。流传何止三千首，开阖无疑万丈光。”（《梅山续稿》卷二）周必大淳熙九年（１１８２）所作《与陆至眷眷梦寐间不少忘，甚悔少年不努力也。”（《文忠集》卷一八七《书稿二》）杨万里《跋陆务观剑南诗稿二首》其一云：“今代诗人后陆云，天将诗本借诗人。重寻子美行程旧，尽拾灵均怨句新。鬼啸狨啼巴峡雨，花红玉白剑南春。锦囊翻罢清风起，吹仄西窗月半轮。”（《诚斋集》卷二〇）都对陆游入蜀后诗歌内容和风格的变化和成就大加称叹。陆游在川陕之地约九年时间，虽不算长，但促成了他诗歌创作和观念的成熟；而且这段生活是他心目中人生的高峰，成为终身系念难忘的一个情结。所以离开川陕之地后，追忆、怀念当时的生活，在今昔对比中表达壮志难酬、悲郁感慨的情感，依旧是他诗中的重要主题，豪迈悲慨的诗风和蜀中时是一脉相承的。

陆游六十五岁罢官以后，主要在山阴以闲居生活为主，相对于中年的从戎、游宦生活要平静得多。所以第三阶段的诗中，虽然保持了忧国忧民的思想情感，悲壮慷慨的诗风犹存，但闲逸、平淡却是他这时期诗歌的主要风貌。如他自己所云“年来诗料别，满眼是桑麻”（《倚杖》），“身闲诗简淡”（《幽兴》及《秋夜》二首其一）。我们看他晚年所写的《秋思》十首其七和《农舍》四首其一两首诗：

桑竹成阴不见门，牛羊分路各归村。

前山雨过云无迹，别浦潮回岸有痕。

三农虽隙亦匆忙，穑事何曾一夕忘。

欲晒胡麻愁屡雨，未收荞麦怯新霜。

前首写乡村景色，清新细腻，有隐士的幽逸；后首写农事生活，浑朴自然，则是一个躬耕者的形象。可为他晚年生活的主要写照。

…………

本书将陆游诗词合编为一册，选取诗作一百七十八首和词作十二首加以注释，将陆游的代表作尽数呈现。注释以扫清大众读者的阅读障碍为主旨，在参考已有陆游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进一步拓展，并辑录历代评点以备参考。

王新霞，1947年生，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祖籍河北行唐，自幼生活在北京，师从著名学者廖仲安，长期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的教学与研究，在中国古代诗词领域成果显著。已出版《历代律诗选评》《唐宋律诗诵读》《山水田园诗派选集》《花间词派选集》《学词入门第一书：白香词谱》《此情无计可消除：李清照词》《壮心未与年俱老：陆游诗词》等著作，获得了较高的社会评价。

胡永杰，1974年生，河南舞阳人，文学博士。现任西安外国语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副教授、中国杜甫研究会理事、中国李白研究会理事。著有《杜甫与地域文化》（合著）、点校《唐诗品汇》等，主持完成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唐代洛阳文学空间研究》等，参与《清编全唐文校订》（2021—2035年国家古籍工作规划重点出版项目第一批）、《黄氏补注杜诗点校》（国家古籍整理出版资助项目）等项目。

前言

诗选

夜读兵书

送曾学士赴行在

泛瑞安江风涛贴然

送七兄赴扬州帅幕

游山西村

宿枫桥

晚泊

黄州

武昌感事

哀郢

重阳

入瞿唐登白帝庙

记梦

夜登白帝城楼怀少陵先生

岳池农家

山南行

…………

词选

钗头凤（红酥手）

鹧鸪天（家住苍烟落照间）

秋波媚（秋到边城角声哀）

汉宫春（羽箭雕弓）

夜游宫（雪晓清笳乱起）

鹊桥仙（茅檐人静）

豆叶黄（一春常是雨和风）

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侯）

鹊桥仙（华灯纵博）

谢池春（壮岁从戎）

卜算子（驿外断桥边）

桃源忆故人（中原当日三川震）

本书将陆游诗词合编为一册，选取诗作一百七十八首和词作十二首加以注释，将陆游的代表作尽数呈现。注释以扫清大众读者的阅读障碍为主旨，在参考已有陆游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进一步拓展，并辑录历代评点以备参考。

王新霞，1947年生，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祖籍河北行唐，自幼生活在北京，师从著名学者廖仲安，长期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的教学与研究，在中国古代诗词领域成果显著。已出版《历代律诗选评》《唐宋律诗诵读》《山水田园诗派选集》《花间词派选集》《学词入门第一书：白香词谱》《此情无计可消除：李清照词》《壮心未与年俱老：陆游诗词》等著作，获得了较高的社会评价。

胡永杰，1974年生，河南舞阳人，文学博士。现任西安外国语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副教授、中国杜甫研究会理事、中国李白研究会理事。著有《杜甫与地域文化》（合著）、点校《唐诗品汇》等，主持完成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唐代洛阳文学空间研究》等，参与《清编全唐文校订》（2021—2035年国家古籍工作规划重点出版项目第一批）、《黄氏补注杜诗点校》（国家古籍整理出版资助项目）等项目。

夜读兵书①

孤灯耿霜夕，穷山读兵书。②

平生万里心，执戈王前驱。③

战死士所有，耻复守妻孥。④

成功亦邂逅，逆料政自疏。⑤

陂泽号饥鸿，岁月欺贫儒。⑥

叹息镜中面，安得长肤腴。⑦

注释

① 此诗作于宋高宗绍兴二十五年（１１５５），时陆游三十一岁，在家乡山阴（今浙江绍兴）家居读书。陆游九岁时随父归山阴，三十三岁赴福建任宁德县主簿，之间二十多年主要在家乡居住。二十九岁时他曾参加浙漕锁厅试，被两浙转运司考试官陈之茂擢置第一，秦桧孙秦埙（xūn）居其次，因此触怒秦桧。第二年参加礼部试又居前列，但因秦桧的阻挠而被黜落。这首诗作于诗人科场失利不久之后，虽有人生困顿、青春流逝的感喟，但他并没有气馁，仍发奋苦读，期待着将来驰骋疆场、报效国家的时机。因此诗中充满着慷慨向上的强大力量。

② “孤灯”二句：写诗人深秋寒夜在山中书堂挑灯苦读的情景。耿，明亮之意，此处为动词。穷山，指陆游书堂所在的云门山，在今绍兴市南三十二里。《剑南诗稿》卷一《送梁谏议》自注云：“游有庵居在云门，流泉绕屋。”卷十二《山中作》自注：“余书堂在云门寺西。”

③ “平生”二句：意思是说我一生的抱负就是驰骋疆场，为国家和人民效力。万里心，指驰骋万里边疆，抗击金兵，收复失地的理想抱负。汉曹植《杂诗七首》其五：“远游欲何之，吴国为我仇。将骋万里途，东路安足由。”“执戈”句，语本《诗经·卫风·伯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意谓为君王和国家、人民效力。

④ “战死”二句：语本曹植《白马篇》：“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意思是说战死疆场，为国尽力，这才是士人应有的气节，对于守着妻子儿女，安稳度日的生活，我是感到可耻的。妻孥（nú），妻子和儿女。孥，子女。

⑤ “成功”二句：意谓实现建功立业的理想本是难以确定的事，如果要预料未来将会如何是迂阔不切实际的。成功，指实现诗人建功立业、收复失地的抱负。邂逅（xiè hòu），偶然。逆料，预料。政，同“正”。

⑥ “陂（bēi）泽”二句：照应首联“穷山”二字，写山中水泽上饥鸿哀鸣，书屋中诗人容颜衰老、穷困潦倒的情景。陂泽，低洼有水之地。饥鸿，饥饿的鸿雁，也比喻忍饥挨饿的百姓。“岁月”句，意思是说自己功业一无所成，而青春却在迅速流逝，好像岁月在故意欺负自己似的。

⑦ 肤腴：丰满润泽。

辑评

〔宋〕刘辰翁《精选陆放翁诗集》“逆料政自疏”句下批：“名言。”

顾佛影《评注剑南诗钞》卷一（上海：中央书店１９３５年版）：“起四句沉郁似杜，以后皆懈。

卜算子①

咏梅

驿外断桥边，②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③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④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⑤

注释

① 此词的写作时间不详。词的上片渲染梅花所处环境的荒僻、时间的凄凉和形势的险恶；下片写它面对繁华和妒忌淡然视之，唯执着于芬芳的高洁节操。全词遗貌取神，描状和歌颂了梅花甘于寂寞，不慕繁华，执守高洁的品格。这里既是咏梅，也是自咏，陆游在仕途中历尽罢免、贬谪、飘零之苦，却一直坚守忧国忧民的思想，不慕名利富贵，唯求杀敌报国，他的

精神品质和梅是相似的。

② 驿：即驿站，古代供官员和行人途中休息的地方。断桥：残破断毁的桥。

③ 著：加……于其上，遭受。

④ 一任：听任，任凭。群芳：百花。

⑤ “零落”二句：宋王安石《北陂杏花》：“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陆游可能化用其语。

辑评

〔明〕卓人月《词统》：“末句想见劲节。”（唐圭璋《宋词三百首笺注》引）

唐圭璋《唐宋词简释》：“此首咏梅，取神不取貌，梅之高格劲节，皆能显出。起言梅开之处，驿外断桥，不在乎玉堂金屋；寂寞自开，不同乎浮花浪蕊。次言梅开之时，又是黄昏，又是风雨交加，梅之遭遇如此，故惟有独自生愁耳。下片，说明不与群芳争春之意，‘零落’两句，更揭出梅之真性，深刻无匹。咏梅即以自喻，与东坡咏鸿同意。东坡、放翁，固皆为忠忱郁勃，念念不忘君国之人也。”

刘永济《唐五代两宋词简析》：“此亦作者身世之感，但借梅抒写出之。上半阕写所遇之世，如此堪愁。下半阕写其生平，不慕荣华而品质坚贞，如梅之耐寒，虽‘零落成泥’而香不减也。”

胡云翼《宋词选》：“这是以梅花象征自己的孤高与劲节。作者积极用世的精神在政治上屡次受到打击以后，不免滋生了几分消极的孤高自许的成分，但是他坚决不肯和主和派同流合污的劲节始终是值得称道的。”

夏承焘《唐宋词欣赏》：“这是陆游一首咏梅的词，其实也是陆游自己的咏怀之作。……我们读他这首词，联系他的政治遭遇，可以看出它是他的身世的缩影。词中所写的梅花是他高洁的品格的化身。……陆游的友人陈亮有四句梅花诗说：‘一朵忽先变，百花皆后香。为传春信息，不怕雪埋藏。’写出他自己对政治有先见，不怕打击，坚持正义的精神，是陈亮自己整个人格的体现。陆游这首词则是写失意的英雄志士的兀傲形象。我认为在宋代，这是写梅花诗词中最突出的两首好作品。”

朱东润《陆游选集》：“这首词是咏物，同时也是言志。作者把梅花自比，指出经过任何挫折，芬芳的本质是不可能改变的。”张璋、黄畲《历代词萃》：“这首词是作者借咏梅来表述自己的坚毅不屈的劲节。卓人月《词统》说：‘末句想见劲节。’但词里也有孤芳自赏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