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步杀

时值今日再写《狐步杀》的创作谈，好处是经过了时间的沉淀，不比当年的许多感言多有即兴成分，现在的想法会更从容一些。

首先就是这本书里写了两个案件，但是它们之间没有半点关联，就像两条平行的铁轨永无交集。只是这两宗案例在同一位刑警脑子里受到了并案思索的启发。这一点也比较隐晦，没有浓墨重彩。

为什么坚持这样写呢，主要是在长年的写作中，我们多少集锦了一些套路，成熟作家的每一次写作都在回避套路，但有一些更深层次的“应该”却也顽固地守在同一领域。我总是觉得小说里的人物不必做“他或她应该”的描写，那是作家赋予该人物的想法，满纸活动的都是作家本人。而人物所能呈现的应该就是他或她自己，他或她是独立的，与作家有隔膜的，并非一个抽线木偶。所以我就不想按牌理出牌。

其实也就是不走套路并且避开更深的看不见的套路。

这就要求作家具备内心担当，可能就要预测不被接受的结果，因为可能编辑和读者都不接受这种失常。

哪怕没有一句说教的小说其实都是一种教化，要破除固有的框架并不容易。

其次是苏而已这个人物，我也是有意为之。

要说我们的时代已经是风驰电掣，但是对于女性的审美标准竟然还是玛丽苏现象被视为完美，无非单纯美丽处女情怀，然后质本洁白还洁去。搞得一票年轻女性做着霸道总裁爱上我的美梦，根本不知道现实社会是什么样子。

还有一些年长女性，也是被同样的价值观受洗，认为自己是过来人根本不值得被爱被尊重。

这都是什么鬼。

所以我写的苏而已并不年轻，失婚，有孩子，落魄，但就是凭借内心的那一份坚持，她依然有魅力。

我想说的是魅力这种东西不是一张所谓保养得当的少女脸，也不是守身如玉的烈女情怀，而是一份寻找到自我的独立宣言，无论在顺境逆境都能用自己的意志去思考去努力去做好的自己。

同上一个问题一样，我们固然是在反复宣称绝不为市场写作，感觉那样过于卑贱，纠结的是现在的读者就是这种口味，要不要照顾一下。此外吊诡的是作者本身就是这种玛丽苏女性观，写出来的女性比漂白粉还纯洁。

就我个人的写作习惯，我是一定会考虑读者的，换算成市场也可以，这种思维就是普通的不要“缺斤少两”搞灌水文本。但是我考虑的是哪一个层次的读者，这倒是费思量的，总之我不会投其所好，我们必须一同思考彼此说服，或许触及到你的痛点，你不希望这样，但是没有办法，我们在生活面前都是将被碾压的那个部分。我们只能一同清醒，而且我必须告诉你每一个年龄段的女人都可以有魅力，不必纠结于所谓完美。

以上这两点也许平淡无奇，但是可以引出我想说的核心语——就是“小说的陌生感”，我觉得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它不是一种重复。我们知道写小说需要阅历，需要人情练达，那就肯定会有经验之谈，但是比经验更重要的就是“陌生感”，当然这种陌生不是胡乱穿越或者耸人听闻，而是另外一种阅读体验，同时也是另外一种人生体验。

我觉得写小说可怕的就是对路数的熟悉，然后有一种老马识途般的精心编织，终重新回到老调重弹，写的再周到也不过是自以为是。

有许多优秀作家的小说，哪怕隔着漫长的岁月风尘，现在读起来还是有一种陌生感，是脱离我们思维体系的。

小说是写差异，是写不被常人理解的那个部分。肯定有风险，如果没有殊途同归肯定是一种遗憾，或者并未形成通达的结果。

然而，我也只能说《狐步杀》是幸运的，这表现在我所看重的编者、学者和读者都接受了它并且有着更深刻的解读。

当然，这也是我的幸运。

  长篇小说。故事从两起看似普通的案件展开，老干部老王因为看护的疏忽突然死亡，在医院与家属的调解中，家庭中所有暗藏的矛盾和纠缠迅速恶化；服装设计师柳三郎因为妻子外遇而离婚，而妻子的外遇对象被通缉，一夜之间人间蒸发……警察忍叔和年轻的搭档周槐序深藏在民间，密切关注着有关的蛛丝马迹，在缓慢地进展中，真相在敬业和专注中慢慢走向清晰，所有的事件都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总有一些笨人在忠于职守，总有更多的人选择正直、善良、是非分明。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破案悬疑，在张欣笔下都市生活整体氛围营造中得以铺张延续。鲜活的人群与生猛的生活所共同构成的南国都市，保证了张欣的故事自始至终有一个可靠却又迷人的舞台。

张 欣

  江苏人，生于北京，当代著名小说家。1969年应征入伍，曾任卫生员、护士、文工团创作员，1984年转业。199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作家班。现为中国作协全国委员会委员，广东省作协副主席，广州巿作协主席。著有长篇小说《深喉》《不在梅边在柳边》《为爱结婚》等十余部，其中部分被改编为影视作品。

  长篇小说。故事从两起看似普通的案件展开，老干部老王因为看护的疏忽突然死亡，在医院与家属的调解中，家庭中所有暗藏的矛盾和纠缠迅速恶化；服装设计师柳三郎因为妻子外遇而离婚，而妻子的外遇对象被通缉，一夜之间人间蒸发……警察忍叔和年轻的搭档周槐序深藏在民间，密切关注着有关的蛛丝马迹，在缓慢地进展中，真相在敬业和专注中慢慢走向清晰，所有的事件都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总有一些笨人在忠于职守，总有更多的人选择正直、善良、是非分明。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破案悬疑，在张欣笔下都市生活整体氛围营造中得以铺张延续。鲜活的人群与生猛的生活所共同构成的南国都市，保证了张欣的故事自始至终有一个可靠却又迷人的舞台。

张 欣

  江苏人，生于北京，当代著名小说家。1969年应征入伍，曾任卫生员、护士、文工团创作员，1984年转业。199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作家班。现为中国作协全国委员会委员，广东省作协副主席，广州巿作协主席。著有长篇小说《深喉》《不在梅边在柳边》《为爱结婚》等十余部，其中部分被改编为影视作品。

鸳鸯。走糖。

鸳鸯是广式茶餐厅特有的饮品，一半咖啡一半红茶，一半是火焰另一半还是火焰。配合在一起是熊熊燃烧的口感。走糖是不加糖，走盐是不加盐，全走是不加葱姜蒜。全走那还吃个什么劲儿？泡面不放调料包吗？

经济不景气，茶餐厅的老板娘芦姨更加没有表情，跟她拜的关公相貌仿佛。广式茶餐厅都有挎大刀的关公彩雕，意在牛鬼蛇神不要进来。收款台有招财猫。店很旧了，一直说要装修好像也没钱装，黑麻麻的卡座伸手都可以撑住天花板，回头客不离不弃。芦姨说，怀旧？不好意思说省钱当然怀旧啦，便宜味正而已。不装修也就没法提价，所以云集着一票不景气的人。

当然，周槐序除外，他其实是一个时尚青年，喝咖啡至少是星巴克，茶餐厅也得是永盈、表哥这一类香港人开的店。时代不同了，香港人也向大陆同胞低下了高贵的头，先搞起了豪华版的茶餐厅，“歪非”无限用。来到这种随时会关张的老旧茶餐厅主要是前辈忍叔喜欢这里。

离分局近，抬脚即到。便宜就是硬道理。这是忍叔的价值观。

槐序喝了一口鸳鸯，把粗笨的白瓷杯顿回桌上，“全是共犯，我一个都不原谅。”他气呼呼地说道。

忍叔喝的是柠檬茶，他永远喝柠檬茶，冬天是热柠，夏天是冻柠。芦姨说你都不闷吗？忍叔目光祥和，微笑道，“白坐在这里，你肯吗？”言下之意是图便宜买个座位。芦姨白他一眼走了。对于这两个便衣警察，芦姨从来没有好脸色，她儿子丢过一辆摩托车，报案了也没有找到，于是得出警察都是饭桶的结论。禁摩都多久了？找回来又怎样？她还是记仇。

忍叔哼了一声，慢悠悠道，“你原谅人家，人家的人生就开出花来了。”

曹冬忍。这个人就是这样，整天说让人顶心顶肺的风凉话。他老婆都说，好好说话你会死吗？忍叔回她，他们死好过我死。潜台词是他心情不好会得癌。所以他升不上去，刑警老狗。他的徒弟都像“长二捆”，刷刷刷的飞上天，只有他剩下一张大蒜嘴。

槐序没有说话，他常和忍叔搭档办案子，早就习惯他轻慢不屑的语气。

忍叔清瘦，慢性胃炎，总是一副阴沉的表情，但目光中的嫉恶如仇还是没有消失殆尽。

近发生的一起命案，死者是一个78岁的老干部，痴呆症，但是身体非常健康。据说长寿都是和痴呆联系在一起的。居然死在医院的病房里。不可思议，那么安全的地方。对于老干部之死，院方支支吾吾，老干部的家属和子女果断报警。当时头儿就特别嘱咐大家把该带的都带上，估计心里也是觉得老干部的家属和子女难惹，必须让他们抓不到任何把柄或说辞。结果每个专业都好多装备，勘查车上坐满了人，好像是去医院大比武。

正经八百拉了警戒线。

老干部姓王，住单人病房。护工是一个中年的西北男人，不说话的时候都表情凝重。人死了，他更加表情呆滞。这个人称老严的人，时间被侦查员带走作笔录。

每个部门的工作都做得周到细致。大家都戴好帽子、口罩、手套和脚套进病房干活，拍照，甄别出物证。虽然大家心里都明白十有八九是医疗事故，因为不像有不相干的人进来过，老王全身上下又无伤痕，神态是一种解脱后的坦然。但是医患双方无法对话，该做的事情就一件不能少。

老严一遍一遍的回忆，死者老王前一晚还好好的，两个人看完电视，洗洗睡。半夜并没有什么动静，不过老严也承认虽然没动静但似乎有一只手拍过他的额头，他以为作梦翻身又睡过去了。他的陪床紧靠着老王的病床，首尾的方向一致，估计老王曾经有过本能求救的信号。但是说这些都太迟了，待他早上六点打好水准备给老王洗脸时，才发现情况不对头。

有经验的医生说，老王大致是凌晨3点至4点走的。

值班的医生护士也有责任，但又可以证明一晚上老王的病房并没有按过紧急急救灯，护工也没有报告有何异样。反而是其他危重病人忙得他们团团转。

初步判断既不是自杀，也不是他杀。想要得到进一步的结论就要做尸体解剖。老王的老婆和两个儿子以及儿媳商量了一阵，铁青着脸同意了。

尸体被抬到本院的解剖科，由科里的大夫和法医共同参与，以求结果公正。

忍叔掏出一盒红双喜牌香烟，小周便起身到茶水柜处拿来一只烟灰缸。茶餐厅另外一个特色是偶尔服务自理。芦姨的脸色分明写着，又没有什么消费还差着服务生走来走去。

“可以结案了吗？”小周望着忍叔问道。

“不知道。”

“根本问不出什么来啊，就算我觉得他们是共犯。”

“人心案讲的是道德，又不归我们管。”忍叔的鼻子嘴巴一起冒出白烟，香烟顿时没了半截，他说是企图戒烟时落下的毛病，复吸就像报仇一样。所以做不到的事情还是不要许愿。

“死者家属好像不肯罢休似的。”

“他们当然想敲医院一笔。”

“扯皮啊？”

“一定的。”

两人都不再作声，烟雾环绕中。

  这篇小说是成熟作家处理流行元素的典范。情爱、破产、凶杀、侦破、三角关系、久别重逢、时尚行业、财富获得、遗产争夺，当下的流行元素在小说中可谓应有尽有。然而贯穿小说的两个警察忍叔和周槐序，他们的坚守，他们的执着，使得生命价值、人生意义这些终极追问凸显出来，并在与柳三郎与端木哲、大王与小王的虚妄追求的对比中熠熠生辉。

  ——牛玉秋

  作品由细密的情节、曲婉的叙事，讲述案件中的案件，娓娓道来一个受害者变身杀人者的心理过程，由此也揭示出人的性格的两重性以及友人之间的隔膜性。

  ——白烨

  这是一个由警察为侦破一桩制毒嫌犯而引出的一场命案故事。“风鬃雪蹄狐步杀”是小说里一个酒肆里的女人禧姐姐给小说主人公柳三郎算命时说下的一句谶语。话说，谶语应预知在先，而小说如剥丝抽茧般将小说的层层谜团推至结尾的潮时，突然祭出真相，令读者无法不信服小说家张欣的设计巧妙而精密的故事情节，让一系列血肉丰满的人物展示殆尽，才将谜团的渔网从水中拖出，让斩钉截铁的事实逻辑冲击读者的灵魂。这无疑是一篇揭示现代都市人层层面面生活的优秀作品，医患纠纷的战场、城市与乡村青年的割裂、巨富到赤贫的跌宕、遗产引发的亲人反目与相残，简直就是当下都市生活各种扭曲灵魂的照妖镜，人性的缺陷与恶，如暗物质一般，在适当的情境下将暴露无遗。作家以深厚的写作功力写出如此厚重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品，其强烈的正义精神与理想主义热忱令人敬服。

  ——陈晓明

  近读了张欣著长篇小说《狐步杀》，在以下几方面引起我很大兴趣：一是贯穿始终的作者从容的态度；二是有一个复杂而完整的故事；三是叙述这个故事的角度和方式；四是作品以都市生活为背景；五是对现代人的情感世界的挖掘。这五点恰恰是我近对小说这一形式感兴趣之处。

  ——止庵

  张欣的小说，一贯以其对于现代都市背景下男女情感纠葛的表现为其显著特色。这一点，在这部篇幅字数其实已经接近于一部“小长篇”的《狐步杀》中同样表现得非常鲜明。故事情节曲折、人物命运跌宕。表面上看起来是一桩凶杀案的艰难侦破过程，实际上却更注重于对苏立（苏而已）、柳三郎、苞苞以及端木哲等若干主要人物之间情感缠绕的充分展示。其细部的物质性，以及这物质性中所真切凝结着的堪称复杂丰富的都市生存经验，都给读者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王春林

  《狐步杀》有关凶杀案与侦破，但说到底也是在写人事与情感，关于柳三郎、苏立（苏而已）、苞苞、端木哲之间的爱与恨，以及公安刑侦员周槐序之于苏而已的深度爱慕。这是一部故事跌宕起伏、情节引人入胜的作品，是读来让人难以释卷的作品，是一部既能在文学读者，也能在普通大众之间引发共鸣的作品。

  ——张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