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飘落的夜晚(李喆守版画散文集)

飘 零

—— 发现李喆守的版画世界

方振宁 （艺术家、评论家）

   发现李喆守的世界，完全是偶然。那是 2012年 5月底，我受釜山东西大学的邀请，参加该校建校 20周年的国际设计论坛而初次前往韩国。利用会议的间隙我去了首尔，主要是拜访裴炳雨先生和参观一下三星美术馆，我在该馆里的书店发现一本李喆守的作品集，是他从事木刻三十年的选集，即从 1981年到 2011年间出版的版画散文集中选出了代表作品成册。

对我来说，韩国版画家的名字是陌生的，我在书店里翻看了几下就立刻买了下来，在从首尔飞回釜山的飞机上一直看这本画册，真是喜欢死了。日后在网上查了一下，发现中文里介绍李喆守的版画实在是少的可怜，而我是凭直觉买了他的画册，借助画册中的日文进行阅读，回北京第二天我就在自己的博客上行文介绍，题目是：日常的 —— 韩国木板画家李喆守。

在韩国，李喆守被誉为“民众版画家”和“哲人”，其实他的作品是诗与版画不可分离的结合。从 1980-1989的作品来分析，李喆守确实是一位民众版画家，所谓民众版画家，首先他是自学成才的，而描绘的对象又是以民众为主，特别是民生中那些疾苦和愤怒，这些和他后来那些超脱飘逸的禅味版画风格实在是有着天壤之别。

可以说，李喆守的艺术是在 1989年接触佛教之后有了诗意的再生，但在他转向禅画之前他已经有过创作基督教版画的经历，而明显的转换点是在 1988年前后。李喆守的版画有着诗意的内涵，每一幅都是生活中刹那的一瞬，有天真、有想象、有怜悯，总之，我感受到他的慈悲。1989年他为尹伊桑所设计的唱片封套设计，已经有了未来风格的雏形，主要是他把视线集中在单一和微小的物体上。比如：木、松、曼陀罗、山、朱雀、佛、舞、天和雁等等。

1990年他刻的“快乐我家”（1990），描绘的是在一只鞋子里快乐的一窝小鸟；而另一幅画了一个头朝下的牛头，有一滴眼泪正在下落，题为“牛哭泣，没有耕地”（1990）；“星”（1990）表现了一个僧人泛舟在摘取天上的星星，为的是照亮他的僧屋；“大窗”（1990）是一个僧人独卧窗前念经，背景是一扇没有窗格的巨大正方型的窗户，空中有十六个小点缓缓下落，那或许是雨？是雪？还是花瓣？

显然九十年代的十年间是一个多产期，2000年至 2011年的作品中加进了现代生活中的电子元素，比如条形码和电视遥控器等等，怎样把这些现代生活的产品形象自然融合到禅画中是新的尝试。“小家”只是画了一粒从豆角里出来的豆粒，而画家把豆角皮理解为豆子的家。有一对情侣对坐在一只小船上，河中有无数星光在反射，这就是版画“在星河上”（2000）。“空中飞鸟”（2003）哪里是鸟，是乌压压一群飞机和飞弹，这是诗意的反战。

这本《梨花飘落的夜晚》是诗画集，画笔寥寥，诗是帮助延伸阅读和想象的导读。关于诗，读者自己阅读即可，而我多余的话是关于画面的表现力。

比如“岁寒的景致”有一只黑鸟独立在树梢上，感受不到风，如有风，雪花不会那么静静的飘零，而天气寒冷则是真的，这幅画的意境在作者觉得与鸟静静相望是因为有缘；“一柱门”中两棵松树如同一座寺门，相互对望，互相守望，它位于破旧的国道旁，这有一点让人感伤；“风 —— 漂过瀑布的树叶”（1992）是描绘几片极小的树叶和一泻千里的瀑布之间的对比和反差，瀑布象征着奔流不息的大自然，而树叶就是轻飘飘刹那的生命；“无声的水，零乱的石” 画中黑色的石头衬出白色的水，那么水是什么？水就是无所事事，它缓慢的流过，就是水的心；“声音 ——风起的日子，秋叶片片”（1992）整个画面被树叶和被风吹散的叶子所充满，一个僧人迎风前行。李喆守在诗中问：“记得吗？某位大师说过的话，不是旗动，不是风动，而是心在动！”如果我没有记错，应该是中国唐朝六祖禅师慧能所说的：不是风动，不是幡动，而是心在动！李喆守加上一句心领神会的妙语：一颗大树把自己的树叶交给了风；“去寺院的路上”这首小诗让我这个建筑评论家才明白，世上好的房子的选址原来是选在心上；“空亡”是一首万般惆怅的小诗，写道：我去了没有你也没有我的地方。这一句好像是在空旷中发生了某种回响；象“雪花”这样只画漫天的飞雪，在诗中却说“雪花漫天，睁不开眼，闭上眼，也能看见，那才是路”，这雪花的景象原来是启示我们闭上眼寻路；“令人脸红的南北东西”有着绝妙的构图和立意，南北东西是一个坐标，四个方位交错的点在中心，而中心的角落如果有色盘踞，大家都会觉得脸上发烧；“有窗的天空”这幅画面上是窗里窗外都漂浮着片片白云，但实际上就是一幅在虚空中有云彩在漂浮的超现实主义的作品。

用文字来描述李喆守的版画世界似乎有些笨拙，好的方式就是直接阅读。我的这些文字不是导读，只是我个人的感受。每个人对他的木版画都会有不同的解读和阅读方式，这些感受之所以不同，是由于每个人的经历和阅历都有差异。

李喆守的诗版画在我的阅读经验中激起涟漪，先跳到眼前的是伊朗导演阿巴斯基阿鲁斯达米的诗句，那是我站在书店里读完了他的诗集《随风而去》，其次让我想起的是日本诗人松尾芭蕉（1644 -1694）的俳句，当然还有被称为日本禅画人的仙厓义梵（1750 -1837）的禅画。李喆守的作品来自日常的生活和务农，他以一颗平常心去发现那些周边的事物和事物的发生，让诗版画携带着个体的芳香，即使是描绘飞散在空中的蒲公英的种子，也让我们感受它那潇洒的飘零。

                                                                        方振宁
                                                                      2014.11.8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