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科茨基医生的病案

柳德米拉·乌利茨卡娅（1943—），俄罗斯作家、翻译家和编剧。生于苏联巴什基尔自治共和国达夫列卡诺沃市，毕业于莫斯科国立大学生物系。在苏联科学院普通遗传学工作两年后辞职，开始了文学创作生涯。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在杂志上发表小说，先后斩获多项俄罗斯文学大奖，如2001年的俄罗斯布克奖（她是该奖的首位女性得主）、2007年和2016年的大书奖，并享有崇高的国际声誉，获艺术与文学勋章、奥地利国家欧洲文学奖、西班牙福门托尔文学奖等。代表作有《索尼奇卡》《美狄亚和她的孩子们》《库科茨基医生的病案》《翻译员达尼埃尔•施泰因》《雅科夫的梯子》等。

陈方，文学博士，中国人民大学外国语学院俄语系教授。自2000年以来，先后出版专著《当代俄罗斯女性作家研究》《俄罗斯文学的“第二性”》，译著《文学肖像》《库科茨基医生的病案》《异度花园》《第二本书》《一个欧洲人的悖论》等。曾获宝钢优秀教师奖（2019）、中俄文学外交奖（2020）、鲁迅文学奖文学翻译奖（2022）等。

第一部

第二部第三部第四部

人物表译后记

从十七世纪末开始，帕维尔，阿列克谢耶维奇・库科茨基的所有父系先举都是医生。一六九八年彼得大帝给乌得勒支市 的解剖学教授勒伊斯写了一封信，提到了库科茨基家族中的第一个医生一阿夫杰伊・费奥多罗维奇。此前一年，彼得大帝化名彼得・米哈伊洛夫，听过勒伊斯教授的解剖学讲座。年轻的国君请求教授本着“自愿”原则接受助理药剂师阿夫杰伊・库科茨基的儿子前去学习。库科茨基这个姓氏本身来自哪里，确实不得而知，但是，据家族传说，先辈阿夫杰伊来自库库伊地区，彼得大帝时期那里曾经建起过一个德国村庄。

从那时起，库科茨基这个姓氏时而会出现在一些嘉奖名单上，时而会出现在俄罗斯根据一七一四年法令制定的学校名单上。出身低等的人在这些新型学校毕业后，他们所从事的职业会为他们开辟一条通往贵族阶层的道路。推行官阶表后，库科茨基家族因功绩显赫变成了有尊严、有地位的优秀古老贵族。约翰·伊拉斯谟教授的听课者名单上也有库科茨基家族的一员。教授来自斯特拉斯堡，除了讲授其他一些医学课程之外，这位西方教授还是第一个在俄罗斯讲授“女性艺术”的人。

从童年时代起，帕维尔・阿列克谢耶维奇就对所有生物构造暗自感到好奇。晚饭前通常有一段长短不定的空闲时间，他有时偷偷地钻进父亲的书房，从镶着厚玻璃拉门的瑞典书橱的中间一层，战战兢兢地拿出当时最著名的珍藏版普拉滕三卷本医学百科全书，他捧着书坐在地板上，躲在荷兰炉子的突起部分和书橱之间的一个舒适角落里。在书的每一卷末尾都有一些人体插图，图上是一个蓄着小胡子、面颊粉红的男子，还有一个仪表端庄，但怀孕已久的女子，她的子宫敞开，可以看清楚里面的胎儿。不管怎么看，这个人体对所有人来说只不过就是个裸体女人，可能就是因为它，帕维尔才不敢让家人看到他的研究，他害怕自己被当成一个坏孩子。

就像小女孩不知疲倦地给洋娃娃换衣服一样，帕维尔也整小时整小时地组装拆卸硬纸板做的人体模型和模型上的单个器官。他从纸人身上依次揭下皮肤和粉红色的肌肉，取出肝脏，在富有弹性的主气管上翻出肺叶，直到涂成暗黄色的、显得毫无生气的骨骼露出来。死亡似乎一直隐藏在人体的最深处，只不过它的表面蒙上了一层活生生的血肉一一关于这一点，帕维尔，阿列克谢耶维奇是很久以后才开始思考的。

有一天，父亲阿列克谢，加夫利洛维奇在炉子和书橱中间撞见了他。帕维尔以为会遭到训斥，但个子高大的父亲看了他一眼，只是哼了一声，然后答应给儿子看一个好东西。

几天后，父亲真的给了他一个好东西一列奥纳多・达，芬奇的著作《解剖学》，A卷，十八页，有二百四十五幅图画，是萨巴什……

《库科茨基医生的病案》是柳德米拉·乌利茨卡娅最受欢迎的小说之一，其内容和作者曾经的本职工作——生物学息息相关。本书不仅用家庭记事的手法讲述了库科茨基一家的故事，同时也是作者对自己的追问：生与死的界限在哪里，健康与疾病的界限又在哪里？小说由四个部分组成，每个部分都有各自侧重的主题，但它们都以平实而富有感染力的笔法描述了库科茨基一家的生活故事、世界大战后医学的发展与影响，以及社会、个人与技术之间复杂而深厚的关系。小说情节的关键推动力是妇科医师帕维尔·库科茨基教授身上异于常人的天赋——他可以透过人体，看到受疾病侵蚀的器官。凭着这项天赋，他在大战期间的一台手术中保住了他未来的妻子叶莲娜的性命。两人在战后的平静时期共同生活，一起抚养叶莲娜在前一段婚姻中留下的女儿。帕维尔为妇科医疗的发展做出了贡献，并且希望妇女能够堕胎，但叶莲娜却不理解他的想法，因为她的熟人曾在堕胎之后死去。两人的分歧给家庭带来了一丝阴霾，但他们仍然彼此相爱。很快，叶莲娜罹患一种未知疾病，因此失去记忆，这也促使两人的女儿走上了生物学研究的道路。作者很好地抓住了社会大背景下家庭生活和人际关系的变化，也对医学、遗传学和妇科的技术发展与伦理准则提出了思考。同时，作者惯常的大时间尺度也清楚地展现出，妇女的医学条件在几十年间有了很大进步，这也表达出作者对社会未来发展的希望和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