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鹑觚

田华，甘肃省灵台县人，小说写作者。在《解放军文艺》《安徽文学》《朔方》《飞天》《西部》《延河》等杂志发表《第九天》《一碗清汤羊肉》《明月惊鹊》《蓝鼻子改过》等多篇中短篇小说。

望鹑觚

野鸽子

午后有秘密

就这么往前熬

解家队伍

秀青

明月惊鹊

一座叫梁满仓的桥

就想喝一碗羊汤

双双对对

换牛记

斤二两左右的来两条

火烈鸟

燕郊之夜

后记

望鹑觚

一

自1945年离家后，静海爷爷究竟回来过几次，家里人说法不一。我父亲他们说是三次，这三次大家有目共睹，因而没有异议。可德芙奶奶硬说是五次或六次，多出来的那几次，也许就只有她老人家知道。我这个家里的长孙，只亲眼见到静海爷爷回来过一次，这让我一想起来，就觉得遗憾终身。

德芙奶奶一生有过两个男人，一个是跟她生了三个娃的静海，一个是和她过了一辈子的炒面客。前者为我们曹家延续了子嗣，后者把毕生的精力奉献给了曹家。炒面客爷爷陪伴德芙奶奶度过了漫长的艰难岁月，然而在漫长艰难的岁月里，德芙奶奶心心念念的却是静海爷爷，她到离世都在期盼着他回家。关于静海爷爷的情况，几十年来，德芙奶奶反反复复不知讲过多少遍，反正我是熟悉到如l临其境如见其人的地步，有时甚至认为静海爷爷几次回家自己都参与其中。

1957年，端午节的前一天。僧人在村口拦住一个放牛娃，向他打听静海一家的情况。放牛娃表示不知道吉村哪户人家是静海家。僧人问话时，抓住放牛娃背上的草捆尽力提起来，以减轻他的负重。“静海有两个娃，如果没改名的话，大的叫盘龙，小的叫赛虎，你知道他俩吗？”僧人问。放牛娃恍然大悟似的说：“你直接说盘龙赛虎家不就行了嘛！”僧人急切地补充说：“静海的女人叫德芙。”放牛娃打断僧人的话，说：“盘龙赶着牛才过去没多久，你难道没看见？”

僧人被坑坑洼洼的路面绊了一下，险些摔倒，他跨上一大步，尽力使身体保持平衡。僧人说：“我见盘龙的时候他还小，现在不一定能认出来。”放牛娃想了一下，说：“对呀，记得大人说过，盘龙他爹就叫静海，不过早死了，听说在外面打仗时吃了‘花生米’。”旋即，放牛娃换上神秘的语气说，“上边调查的人又说没有死，而是被我们的人打到台湾去了。”僧人的脚步变得踉跄起来，但依然紧跟放牛娃，希望打听到更多的情况。

“你说静海死了，那么德芙嫁人了没有？”放牛娃说：“她跟炒面客过，你说算不算嫁人？”僧人没有回答，但脚步明显迟缓了。放牛娃又说：“我家里人说，盘龙兄妹仨应该管炒面客叫爹，因为他们一家全靠人家养活，可他们都不承认这个爹，当面喊他叔，背后和我们一样叫他炒面客。”

僧人“哦”了声，又问：“你刚才说盘龙还有个妹妹是吗？他爷爷奶奶什么情况？”放牛娃已经十分不耐烦了，他弯腰撅臀，将背上的草捆往肩头颠了颠，说：“哎呀！你又不是查户口的，人家赶回去还要包粽子哩。”放牛娃说完不再理睬僧人，只吆喝他的牛快走。

僧人踟蹰不前，考虑再三，还是远远地尾随放牛娃继续前行。村子里到处飘散着煮粽子的清香，这熟悉的味道令他双眼模糊，鼻腔发酸。最终，僧人在一户院落外驻足，观察良久后走到大门口，向他们施礼讨水喝。

炒面客和盘龙正在牲口棚里给牛铡青草，听到门口有人讨水，喊赛虎端一碗水送出去。赛虎将水碗递过去时，僧人没有接，却只顾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你就是赛虎？长这么大了，你妈德芙呢？”僧人的话令赛虎感到惊讶。他歪着头朝远处喊：“妈哎，这个和尚好像认得咱们，他问你呢。”

德芙提着一笼准备煮粽子的硬柴从场边走过来，她从僧人的身后绕到前面，希望看清他的面目，可天已经麻黑了，僧人的面目在暮色中模糊不清。

德芙正要开口时，僧人轻轻叫了一声，那声音虽小，却不亚于晴天霹雳，德芙准确地听出它来自十几年前。僧人又轻轻叫了一声德芙。德芙霎时如被雷电击中，“啊”了一声，柴笼从臂弯滑到了地上。

僧人说：“能否屋里说话？”

进了屋，德芙抓住僧人的胳膊，将他拉到煤油灯前看仔细。僧人身着灰布长袍，面容清秀，身材瘦削。也许时间会将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可再怎么变，能认得的终归能认得。

德芙喊叫起来，叫炒面客赶紧把灯挑亮，喊盘龙和赛虎把其他屋里的灯都端过来。炒面客拿锥子挑灯时，慌乱中将灯打翻了。屋里顿时陷入一片混乱的黑暗中。德芙紧紧抓着僧人的胳膊，急得直跺脚：“我把你个挨千刀的，手上长疮熟脓了吗？”

僧人在黑暗中说：“甭骂人，是静海回来了。”

三盏灯将屋里照得忽明忽暗，德芙浑身战栗，呼吸急促，像要死了一样，她不知道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当中，只是抖抖索索不停地抚摸着僧人的身子。

“是真的吗？你真的回来了？我们还当你死了，你还知道回来呀？”德芙的声音变了调，随即爆发出山洪一样的哭声。伴随着哭声，她的拳头像石块一样砸向僧人。僧人被打得踉跄后退，但并没有躲避。

盘龙兄妹仨惊恐万状地看着眼前的情景。尽管在逝去的奶奶和母亲的讲述下，静海时常生动地活在他们的心里，可当一个自称静海的男人突然出现时，他们还是感到万分震惊和难以接受。盘龙脸上泪水肆流，赛虎低声啜泣，鸣凤瞪大眼睛躲在暗处，偷偷观察着不速之客。炒面客叫了一声静海哥，后半截话噎在了喉咙问。他拉住疯子一样的德芙说：“还不快做饭去。”德芙这才意识到，此刻最应该做的是为风尘仆仆的远路人做碗饭

这是一部中短篇小说集，集中讲述的多是鹑觚原上的故事。鹑觚原作为作者的文学地标，同时又是其现实生活中的家园，作者将目光长久地聚焦于陇东黄土高原这方人杰地灵、历史悠久、民风淳朴的土地上，描写了发生在过去和当下的许多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