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诞生(精)/光启新史学译丛

    扁平的世界

    修昔底德可以说是最伟大的历史学家，但他的著作在现代渎者眼中，往最好处说是极其难于理解的，往最坏处说则是绝对乏味无聊的。难于接近他的部分原因在于他即使描述最恐怖的事件都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对事件中牵涉的各类复杂人物角色的描写  冷漠的政客、煽风点火的鼓动家、以自我为中心的流氓、体面的傻瓜——他都是惜墨如金，表述至为简单。在描述英勇的围城之战后斯巴达人杀戮勇敢的普拉提亚人、雅典人，因不幸的米洛斯人决意抵抗其帝国主义的侵略而将他们赶尽杀绝、以及柯西拉人之间在一场不可阻止的两败俱伤的大屠杀中相互残杀等惨烈场景时，他叙述的节奏也未见有明显加快的迹象。著名的“密提林辩论”的结果一当时雅典的公民大会撤回了其以前所作出的将叛乱城市密提林的所有成年男子都处决、所有的妇女儿童都变为奴隶的决定—一是将叛乱领导者处死，“(被处死的)人数远远超过1 000人”；这些人就这样伴随着冷冰冰的词句，退出了叙述的现场，而叙述本身还在如水那样流淌，以一种几乎是单一的语调，叙说着一个接一个的恐怖故事。密提林杀戮的执行者、雅典的鼓动家克里昂  他坚持认为他如果没能杀得更多，那么至少也有1 0(]o人——仅仅留下了“最凶暴的雅典人”这个名头，对其羞辱是如此简洁，要不是有些学者将之作为修昔底德式愤怒的一个罕见例子紧紧盯住不放，他可能不会被注意。

    当然，这种书写上的保留符合我们现在所称的“历史客观性”的要求，而这一点，修昔底德远没有像对“准确”那样看重，尽管他自身就被普遍认为是这种优秀学术品质的具体体现。确实，他没有将他的著作冠上“历史”之名，或许是因为这个术语与希罗多德说书式的著作联系在了一起。为防止有人将他的努力成果与其前辈的故事集相混淆，修昔底德公开舍弃了著作的娱乐性而追求教育性。为达此目的，他竭尽全力地表现得不偏不倚。整个叙述都是从追求准确的角度，按标志战争开战季节的夏冬相继的年代顺l序来建构和组织的。修昔底德认为这种新的安排比传统的以一个城市的执政官的名字来计算日期的方式更加精确，因为他能以此在任何一个既定的年份内查找所发生的事件。然而，这种对准确的追求使叙述变得更为平淡，将之限于一种反复出现的格式，一种对季节的单调重复，(具有讽刺意味地)给人以不自然的感觉。

    但对于现代读者而言，叙述难于理解的真正来源在其平淡无奇的外表之下。这部著作起首就是一个引人注目的声明：“雅典人修昔底德在着手写一部伯罗奔尼撒人和雅典人之间战争的历史。写作始于战争爆发的那一刻。我相信，它将是一场伟大的战争，比任何此前爆发的战争都值得叙述。”0由此，他马上就用十九章的篇幅(英文翻译大约1 2页左右)来做题外阐述，表面上看是为了证明伯罗奔尼撒战争是到那时为止所有战争中最伟大的。这一题外阐述以“比如”开始，四平八稳——在对希腊从远古到那时的物质环境进行富有想象力和精细的重构后——却突然以这句话结束：“我对早期的考察已经有_r结果……”这个题外阐述是如此有名和富于洞察力，以至于人们习惯性地给它取了一个题目：“考古”。然而，不管其终极意义如何，直接效果就是使现代读者如坠五里雾中。当修昔底德在详述古代移民的方式、随后有城墙的共同体的建立、物质资料的逐步积累以及最终海军和海上霸权的兴起时，伯罗奔尼撒战争很快就在读者面前消失不见了。修昔底德不提供对现状的直接论证，而是绕个大圈，迂回到遥远的过去。这只是许多此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