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豚湾天使

我爬下悬崖，最后几英尺的时候，我跳了下去，跳到退潮后露出的一小块沙滩上。我从一块块大圆石组成的迷宫中间跑过。双脚拍打着又软又湿的沙子。水洼和浅色的大圆石反射着耀眼的白光。我没停下来。一群海鸥飞到空中，一只乌鸦呱呱叫着从浅水海浪中的一块大圆石上跳下来。另一只乌鸦也拍打着翅膀从这块浅色石头上飞走了，它的翅尖差一点儿扫到我的头。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它。 

尽管“大圆石”上缠满了海草，可是它太光滑、太白净了，不像这里的礁石。这根本就不是块石头。 

是一只海豚。 

一只搁浅在岸上的白色海豚。小海浪冲过来，在它身旁打转。沙地又湿又硬。泡沫形成的潮线和海草环绕着它的尾鳍。潮水已经转向了，正在往大海的方向退潮。水里的另一只海豚又一次朝岸上冲过来。 

我可真蠢，以为它在等我。它根本不是在等我。它是想到它的孩子身边来，而它的孩子就在我旁边的沙地上。 

我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见过海豚。我在远处看过，也在书上见过，但还从没有像这样待在一只海豚旁边。这只白海豚肯定很小，不过我看得出来它不是刚出生的海豚宝宝，可能是去年出生的小海豚。我的眼睛顺着它后背的曲线、背鳍，一直看到它的尾鳍。其实它根本不是白色的，它的身体是浅粉色，鳍和尾巴带点蓝色，后背上还有一道很深的、带着血污的划伤。它的气孔露出了水面，可是我听不到，也看不到它呼吸。 

我往它身边走了一步。它的一只眼睛半张着，眼皮很干，上面结着盐霜。它的眼睛看起来很呆滞，毫无生气，就像磨砂玻璃一样。它既不眨眼，也不动。 

我蹲在它身旁的沙地上。几缕浓密的海草缠着它的下颚。我凑近一看，那根本不是海草，而是细网眼的捕鱼网。细细的尼龙网缠得很结实，已经深深地勒进了海豚嘴角弧线后面的皮肤里。它的舌头青紫、肿胀。几根断裂的尼龙线缠在它像钉子一样的牙齿上。苍蝇从它的伤口处嗡嗡飞起来，我看到它的下颌附近有乌鸦啄过的痕迹。 

我跪在地上，心里升起一团怒火。我知道它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我好像能看到它被缠在黑乎乎的水里，在渔网里使劲扭动着想要逃走的情景。 

我闭上眼睛，想把这些念头赶走。可是这只海豚溺水的画面却一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往脸上撩了点水，睁开眼睛。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空中。我的衬衫下面，一道汗水顺着后背流了下来。 

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我站起来准备离开。可是在走之前，我想摸摸这只海豚。 

我浸湿手指，伸出手，沿着它脸上的弧度抚摸着。 

“噗——” 

我往后一仰跌进了水里。 

空气中能感觉到有一股潮湿的呼吸。呼吸中带着一股鱼腥味。 

海豚吸了一口气，它的气孔发出口哨儿一样的声音，然后，气孔又一下子闭上了。 

现在海豚的那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它在看着我。 

我用手拍打着水。“你还活着。”我大声叫道，“你还活着。” 

海豚的尾鳍拍打着浅浅的海水。 

我爬起来，跪在它身边，把脸靠近它的脸。我看着它那只小小的淡粉色的眼睛。它眨眨眼，也看着我，好像它在琢磨我是谁，我要干吗。 

可是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梦想着自己能解救一只海豚，可是现在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把双手放在它身体的一侧，想把它弄回海里去，可它太沉了。突然，它又喷出一股气。我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伤到了它。我伸出手，又一次抚摸着白海豚的脸。它的皮肤又干又硬，就像被太阳晒干的橡胶。我想起来，我得让它保持湿润，要给它遮阴。妈妈教给我的所有东西，现在我都开始想起来了。我知道它在海滩上会缺水。我跳起来，跑过海滩，从一块圆石跑到另一块圆石，从石头上扯下一大抱湿海草。我把这些海草放在它身上，小心翼翼地露出它的气孔。 

我在它的鳍下面挖了好几个坑，减轻对它体内骨骼的压力。小沙虱在挖出的沙堆旁蹦跳着。我撩开眼前的头发，看见白海豚还在看着我。 

我强迫自己去查看它嘴里的伤口。渔网深深地勒进了皮肤里。我试着轻轻地拽着绿色的渔网，把缠在它牙齿上的网子解开。一滴滴鲜红的血滴落到潮湿的沙子上。我拽渔网的时候，海豚往后闪躲着，拍打着尾巴。它的舌头已经肿得不像样了，嘴巴青肿，血肉模糊。 

我甚至都能看到颌骨发出的惨白的光。它这个样子是没办法捕鱼的。就算我和它一起等着潮水涨上来，我觉得它也没法儿活下来。 

我用手捧起水，让水流过它的伤口。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海豚妈妈已经随着潮水退回海里去了，它离得太远了，我连它的叫声都听不到了。白海豚闭上了眼睛。我想听到它的呼吸。我在心里数着秒，可是它没有再次呼吸。我不知道它还能撑多久。 

“醒醒。”我喊道。我用手指轻轻敲着它身体的一侧。它从气孔里喷出一股气，又睁开眼睛看着我。 

我不想让它死。 

我把外套浸在海水里，攥出水洒在它的后背上。我一直在和它说话。我告诉它，它还能再和它妈妈一起在海里游泳。 

我把它眼睛和嘴巴周围的沙子擦干净的时候，它在认真地看着我。看着它那小小的淡粉色的眼睛，我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我正在看着自己。我想知道，它是不是在我的世界里也看到了它自己的影子。 

我觉得，不管怎么说，我要让它活着。 

我知道，我必须找人帮忙，可是我不能把它独自丢在这里。 

乌鸦在我上面的悬崖顶上呱呱叫着。 

我用头抵着它的头，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卡拉！” 

我抬起头，身体往后一仰，躺在了湿沙子上。 

有人正在浅水海浪里蹚着水，脚步蹒跚地朝我走过来，他身上穿着潜水服和荧光救生衣。 

我真不敢相信。 

他背对着阳光，我只看到一个黑色的轮廓，可我知道他是谁。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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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杰出图书奖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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