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言

岁月其徂，时光飞度，转眼就是1977年的新年。 春节一过，肖畅就接到罗主任的通知，如愿内招回了武汉。由于年轻漂亮加之准姐夫的卖力，被安排在隶属商业局的武汉工艺美术服务大楼，当了一名营业员，成为大汉口万众瞩目的对象。 她每半月就给李远方写封信，叮嘱他照顾好幺爹，鼓励他好好学习，向他叙说每天发生在身边的大小事情。□□个月领到工资后，一分不留汇给李远方，让他用这点钱，给他娘立块好的墓碑。 李远方不忘自己在母亲灵台前所立下的诺言，一如既往地参加生产队各项繁重劳动，每天聆听幺爹的谆谆教诲。按照肖畅的嘱托，在清明节前，把父母及列祖列宗的坟墓，都修葺一新。 他发誓：将来一定要报答肖畅姐的恩情。 正如李传道老人所预言，社会已开始发生大的变革，闹腾了整十年由伟大领袖□□□亲自发动的无产阶级□□□□□宣告结束。新一代的党和□□□□人，出台了一系列新的旨在振兴中华民族的重大举措。这其中有一项，就是恢复高等学校招生考试制度，全国有五百七十万青年，怀揣一个共同的目标，参加了考试。 李远方有幸成了这一制度首批受益的近百万莘莘学子中的一员。他被武汉师范学院历史系录取，一步从白龙寨迈进了大汉口，由一名地地道道的青年农民，一夜之间变成了时代的骄子。 由于是“□□”后□□次高考，1977年的考试、入学均有所滞后，新生直到1978年元旦后才陆续入校。李远方入学的前两晚，父老乡亲都来送行，仓库里灯火通明，几百号人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大厅正中四方桌上，摆放着糖果、瓜子和□□。李传道老人春风满面，独坐上方，谈笑风生。李德正、李远治、李远发、李家畅、李家清、李家成等几位有头有脸的族人三方围坐，聆听老人的连珠妙语，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李远方在旁边端茶倒水，小心伺候。 张桂珍养的老母猪，连同它肚里的猪娃，洪灾后被她忍痛卖掉，将六十元钱和两张前年老母猪下崽后的照片，包好锁进箱底，计划来年收成好再养两头。李德正让她送十元给远方作路费，她一听，赶紧取出二十元，亲自带着两个儿子陪同男人一起送来。 王细翠比主人还热情，三天前就吩咐男人，务必今天从公社送十斤糖果、二条“游泳”牌□□回来。她和“黑牛”在仓库里来回穿梭，见男的她发一支烟，见女的“黑牛”发三颗糖。母子俩走到哪笑声就回荡在哪。她每经过李远治身边时，总要借故停下来，嗔怪男人不是衣服没穿整齐，就是皮鞋弄脏了，搞得堂堂的公社会计，在大庭广众之下哭笑不得。“黑牛”则每发完一人的糖后，又偷偷地从糖袋内再拿出一颗，放进自己的口袋计数。 “大家静一静。”李德正见时候不早，站起来走到大厅中间，高声招呼，人群安静了下来。 “我当了十三年多的队长，”李德正激动道，“今天特别高兴，远方是白龙寨解放以来，考出去的□□个大学生，他为我们白龙寨的父老乡亲们增光添彩了。这孩子是我看着一天天长大的，是在苦水中泡大的苦孩子，是个非常好的……孩子。古人说苦尽甘来，希望他进入大学后好好学习。不要忘了白龙寨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不要忘了自己是在东山脚下泥巴中滚出来的，是……农民的儿子。” 他有些哽咽，拉过李远方到自己身边，继续道：“相信他将来，一定会成为国家的有用之才。所以，今天我向他表示衷心地祝贺。当然，我更要向九哥表示感谢，是他老人家为我们白龙寨，培养出了这么好的后人。在此，我要告诉远方……你就放心地学习，学好本领将来为国家作贡献。九哥他老人家，从明天起我们生产队作为‘五保户’把他赡养起来，不让你有后顾之忧。另外，借今天这个机会，希望我们白龙寨的每一位孩子，要以远方为榜样，用心学习，力争早日走出白龙寨……到更广阔的世界去，开创自己的事业。” 说到这里，看了看站在婆娘张桂珍身边的两个儿子，眼里闪着泪光：“孩子们……是我们白龙寨的未来，也是我们农民的希望，我们都是养孩子的人，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我不多说了，远方，好孩子，来……你跟乡亲们说几句。” 李远方向前迈了几步，来到大厅国家，转身深深地向幺爹鞠躬，又转过身来长长地向乡亲们鞠躬，抬起头时已是满脸泪流。他抹了抹眼泪，肺腑之言油然而出：“想说的话太多，不知从何说起。德正爹说得好，我是在泥巴中滚大的，是农民的儿子。请乡亲们放心……将来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我去往何方，我永远是农民的儿子，我的根永远深扎在……九龙冲东山脚下白龙寨中……” 李传道老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这雕梁画栋的仓库，原本是他家祖祖辈辈生活繁衍的家园，土改时大厅及几间内房用作了仓库。眼前的一幕，让他浮想联翩——他想起了60年前，也是在这个大厅，他面对列祖列宗，面对严父慈母和一大群族人，同样是眼含热泪，发誓要光宗耀祖、显亲扬名。然后一个人上北大求学，寻求救国救民的真理。60年啊……整整一个花甲子，沧桑巨变，物是人非。一百多口人的大家望族，现在就剩下他祖孙二人相依为命，老天不公啊！想到这里，不禁悲从心来，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