蠹鱼书谭

《蠹鱼书谭》：　　第一辑 旧尘考稽 《苦雨斋中》及其他　　现代诗人朱英诞一生揭载于世的文章并不多，研究者孜孜搜集，目前仅见短章三十三篇，另有长篇随笔三种，计《苦吟诗人李贺（长吉评传）》《笑与“不笑”——一位罕见的幽默诗人（诚斋评传）》和《梅花依旧——个“大时代的小人物”的自传》。而独篇专谈周作人印象及与其交往的仅《苦雨斋中》一文而已。当年朱英诞与林庚、废名和沈启无相交甚厚，得到扶掖提携，并被废名和沈启无引荐给周作人，颇获赏识，后因周沈交恶且兼写《苦雨斋中》一文，周氏遂与之断绝关系，朱英诞曾发出“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之叹。个中缘由事端，可参看《梅花依旧——一个“大时代的小人物”的自传》之第十章“家国两难”、第十一章“与当代文士的关系”以及第十二章“我的追悼”。从整个事情起因过程来看，周氏迁怒朱英诞，绝非因区区《苦雨斋中》，虽然其文内容有戏笔与暗谑触及周氏之心理忌讳，殆在于周氏视朱英诞为沈启无一边人耳。事实上，朱英诞更趋于理解同情沈启无。说来周作人对朱英诞才华很是欣赏且不无好感，但朱英诞较少赴苦雨斋，不似同学李白凤那般对周氏痴迷崇拜，他实则更喜欢废名。　　近日，闲来无事，翻看朱英诞旧体诗集《风满楼诗》（朱绮编，2012年9月台版），是书名摘自其父诗句：“机杼声中风满楼”，诗作迄于1958年，止于1983年，共计一千余首，清丽可颂，每缀以小序、注、跋等，既可视为小品美文，亦可助益现代文学研究，极具史料价值。仔细检点，集中涉及周作人的凡六题，分别是作于1963年之《忆苦雨老人》，作于1967年之《跋山上水手抄书兼悼念》，作于1982年之《读知堂回想有感》（三首）、挽联《重挽知堂老人读<知堂回想）后》、《戏题<知堂回想）“不辩解说”二首》和《孤雁》。在其新诗中，亦见有作于1982年的一首《疲倦——读“知堂回想”后》。　　最早的一首《忆苦雨老人》云：　　独立金枝嘲凤凰不关世事爱文章　　老人忘我惊人老苦雨斋中听白杨　　附于其后长注云：“壬寅秋冬之际，琦翔往访老人，云老人闻予已五旬，不觉失笑日：他也有五十了。追忆初至苦雨斋，在庚辰年，时予二十七岁，横幅‘苦雨斋’三字悬西山墙上，为沈尹默书，雨气淋漓，诚墨宝也。予访谒时，正当秋雨沉沉，白杨高大，犹于风中作响也。老人于拙文最加爱赏，尝于汽车中阅予谈茶文，深致赞叹。沈启无云，又指予咏菊诗，以为圆至过于先辈。冯废名云，白杨俗呼鬼拍手，老人曾为予写渔洋题聊斋志异诗，故于斯不排斥此种民俗学的好资料也。又予为文日‘苦雨斋中’，比拟老人为象，为眼小也，乃为薄夫所笺，闻老人颇不悦意。然该文为他人攫去发表（予之诗文多为人发表者），刊出后，迄未得见，今则益不能记忆矣，惟其中引用采薇歌，殆反战欤？琦翔云，老人三十万字之回忆录已脱稿，可望寄至香港出版。”注文中有好些文事故实，由亲历者娓娓道来，情真意挚，历历在目，沧桑旧尘，令人低回难已。而有关《苦雨斋中》一文之片语，尤可补遗也。其“挑拨”周氏与朱英诞关系之人为谁？攫去其文发表的“他人”又是谁？　　余以为斯文写就乃他人拿去代为发表，朱英诞自己并不知情，是可以确信的。《苦雨斋中》1944年8月1日发表于《天地》杂志第十一期，署名朱杰西。《天地》由苏青1943年10月创办于上海，朱英诞时在北平，南北音讯不畅，与苏青又不识，不大可能知道有这刊物而投此稿。依照沈启无与朱英诞之关系及其个人行径（可参阅桑农文《（水边>轶事》），恐怕沈氏嫌疑最大。一者，沈启无曾向周作人推荐朱英诞在伪北大任教，两人过从甚密，见到《苦雨斋中》之稿并取去先交呈周作人一阅可能性极大；二者，据黄开发整理的《沈启无自述》，沈启无1943年冬在南京认识胡兰成，而胡兰成正与苏青相熟，很可能是沈启无将《苦雨斋中》一文稿交予胡兰成再转给苏青发表。1944年3月23日，周作人所作《破门声明》发表于《中华日报》副刊，宣布与沈启无断绝师生关系（此事件胡氏同情沈启无），同年数月后沈启无便借发表朱英诞《苦雨斋中》作再度“攻击”周氏之“冷箭”泄愤亦未可知。　　卢沟桥事变前，朱英诞拟赴日本学习印刷术，曾请教于周作人，即得到其帮助之热心应承，后日军全面侵华，北平沦陷，此事遂搁置。朱英诞回忆道“后来我在国文系教两个小时的‘诗与散文’，偶有机会可去日本，我想去，周先生语重心长地说：‘这时候不要去了吧！’我听了如闻长者的声息，至今感念。”（《梅花依旧——个“大时代的小人物”的自传》）盖此一时彼一时，情势已大不同矣，周氏对朱英诞顾惜有加。朱英诞是以中年至晚年有这些怀念之诗，对周作人始终深怀崇敬之意，虽然别有一些独到的批评和看法。　　原载于2014年1月6日《藏书报》　　附记：朱英诞第一本诗集《无题之秋》出版于1935年，乃其生前唯一出版作品集。其身后他人所编辑出版作品集，目今依序是《冬叶冬花集》（陈萃芬选编，文津出版社，1994年9月）、《新诗讲稿》（陈均编订，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3月）、《大时代的小人物——朱英诞晚年随笔三种》（陈均/朱纹编订，台湾秀威资讯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9月）、《仙藻集·小园集》（陈均/朱纹编，台湾秀威资讯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11年11月）、《李长吉评传》（陈均/朱纹整理，海豚出版社，2012年1月）、《风满楼诗——朱英诞旧体诗集》（朱绮编，台湾秀威资讯科技股份有限公司，2012年9月）、《朱英诞诗文选：弥斋散文·无春斋诗》（朱纹/武冀平编选，学苑出版社，2013年12月）、《我的诗的故乡》（陈均编，北岳文艺出版社，2015年10月）、《朱英诞现代诗选集》（王泽龙/高健选编，长江文艺出版社，2017年10月）、《朱英诞现代旧体诗选集》（王泽龙/高周权选编，长江文艺出版社，2017年10月）。朱英诞一生创作新诗数量惊人，据闻有三千余首，另尚有不少存稿，皆有待整理，进而编定全集出版。　　2018年1月20日　　……

杨建，笔名鹤鸣，七零年代生，四川攀枝花人，现供职于某政府部门，嗜书如蠹，好奇石、佳木、山水、美食以及世间一切精雅之事，暇余发表现代诗、散文随笔和短小说等近四百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