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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肖复兴
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
ISBN9787541157134
出版时间2021-11
装帧平装
开本32开
定价42元
货号11337656
上书时间2024-09-08
鱼鳞瓦房顶上看北斗七星
老院的房顶上,铺着鱼鳞瓦。用脚踩在上面,没觉得什么,坐在上面,有点儿硌屁股。
可能是童年没有什么可玩的,爬房顶成了一件乐事。开始跟着院子里的大哥哥大姐姐一起爬,后来,我一个人也常常会像小猫一样爬上房顶。尤其是夏天的晚上,吃完晚饭,做完作业,会悄悄地溜出屋,一个人上房,坐在鱼鳞瓦上,坐久了,也不觉得硌屁股了。
不知道为什么爱爬到房顶上去。那里真的那么好玩吗?或者有什么东西吸引着我吗?除了瓦片之间长出的狗尾巴,和落上的鸟屎,或者飘落的几片树叶,没什么东西。不过,站在上面,好像自己一下子长高了好多,家门前的那棵大槐树,和我一般高了。再往前面看,西边的月亮门,月亮门里的葡萄架,都在我的脚下了。再往远处看,胡同口的前门楼子,都变得那么矮、那么小,像玩具一样,如果伸出手去拿着它,能把它抱在怀里。
房顶上面,很凉快,四周没有什么遮挡,小风一吹,挺爽快的,比在院子里拿大蒲扇扇风要凉快。
风大一点儿的时候,槐树的树叶被摇得哗啦啦响。我会从裤兜里掏出手绢——那时候,每天上学,老师都检查你带没带手绢——迎着风,看着手绢抖动着,鼓胀着,像一面招展的小旗子。
有时候,我也会特意带一张白纸来,叠成一架纸飞机,顺着风,向房后另一座大院里投出去。看着纸飞机飘飘悠悠,在夜色中起起伏伏,像是夜航,后不知道降落到那座大院的什么地方。
那座大院里,住着我的一位同学。别的班上卫生委员都是女同学,别看他是男的,却是我们班上的卫生委员。他坐我的座位后面,有一次,上课铃声响了,我才想起了忘记带手绢,有些着急,他从后面递给我一条手绢,悄悄地说他有两条。这样,躲过了老师的检查,我还给他手绢,谢了他。手绢用红丝线绣上了他的名字。幸好,老师只是扫了一眼,要是仔细一看,看见了他的名字,麻烦了。
我希望,纸飞机落在他家的门前,明天一清早,他上学时出门一眼能够看到,从地上捡起来,会有点儿惊奇,不会猜得到是我叠的飞机,特意放飞到他家的院子里。后来,我想,要是飞机真能那么准飞落到他家的门前,又那么巧被他捡起来,我应该在飞机上面写几个字。写什么呢?我瞎琢磨开了,琢磨半天,也不知道写什么好。
坐在房顶上,没有一个人,白天能看到的房子呀树呀花呀积存的污水呀堆在院子乱七八糟的杂物呀……这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黑乎乎的影子,看不大清楚,甚根本看不见了。院子里嘈杂的声音,也变得朦朦胧胧,轻飘飘的了,周围显得安静,静得整个院子像睡着了一样。
更多的时候,我是这样无所事事,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胡思乱想。有时候,也会想娘,但想得更多的是姐姐。娘过世几年了,姐姐离开我和弟弟几年了。忽然觉得时间那么长,姐姐离我是那么远。
站在房顶上,视野开阔,能看得到前门楼子前面,我们胡同这一侧北京火车站的钟楼。姐姐是从那里坐上火车离开北京去内蒙古的,每一次从内蒙古回家看我们,也是从那里下的火车。每一次回内蒙古,也是从那里上的火车。有时候,能看到夜行的列车飞驰的影子,车窗前闪烁的灯火,像萤火虫那样的微小朦胧;车头喷吐出白烟,像长长的白纱巾,不过,很快被夜色吞没了。
更多的时候,我只是默默地望着夜空,胡思乱想,或想入非非。老师曾经带我们参观过一次动物园对面的天文馆。在那里,讲解员讲解了夜空中的很多星星,我只记住了北斗七星的位置,像一把勺子,高高地悬挂在天空之北。天气好的时候,我一眼能找到北斗七星,感觉它们像是在对着我闪烁,像见到老朋友一样,一直等着我来找它们,让我涌出一种亲切的感觉。
有雾或者天阴的时候,雾气和云彩遮挡住了北斗七星,天空一下暗淡了很多。浓重如漆的夜色,像一片大海,波浪暗涌,茫茫无边,找不到哪里是岸,显得那样神秘莫测。
房顶上,更显得黑黝黝的,只有瓦脊闪动着灰色的反光,像有什么幽灵在悄悄地蠕动。眼前那棵枝叶繁茂的大槐树,影子打在墙上和房顶上,风吹过来,树在摇晃,影子也在摇摇晃晃,树哗哗响,影子也在哗哗响着,像在大声喧哗,树和影子争先恐后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这时候,我有些害怕,忍不住想起院里的大哥哥大姐姐曾经讲过的鬼故事。越想越害怕,便想赶紧从房顶上爬下来,但脚有点儿发软,生怕一脚踩空,从房上掉下来,便坐在那里,不敢动窝儿。
有晚上,在这样心里紧张不敢动窝儿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了砰砰的声响。无星无月的浓重夜色中,那声音急促而沉重,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我很害怕,怕真的有什么鬼蓦然出现,赶紧转过身去,不敢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
这时候,一个黑影出现在我的面前,叫了我一声:“哥!”
原来是弟弟。
他对我说:“爸找你,到处找不着你,让我出来找!我知道,你一准儿在这里。”然后他又说了句,“我看见你好几次一个人爬到房顶这里来了。”
那,我和弟弟没有着急从房顶上下来。我问清父亲找我没什么大事,便拉着他一起坐在房顶的鱼鳞瓦上,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聊起来。在家里,我们很少这样聊天,更别说坐在房顶上聊天了。觉得他太小。
他问我:“爱一个人坐在房顶上干什么呀?”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他:“你认识北斗七星吗?”
他摇摇头。
我告诉他北斗七星很亮,要是有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了,你看到了北斗七星,能找到回家的路了。
他便让我告诉他夜空中北斗七星在哪儿。
可惜,那天天阴,看不到一颗星星。
老屋墙上的年画
那天,我回粤东会馆老院,如今,老院有两扇大门,一扇红漆明亮簇新,一扇黑漆斑驳脱落。十几年前,老院面临拆迁,东跨院几户人家坚持不搬,没有办法,只好留下这扇黑漆老门,大院其他部分早已拆地,盖起了新房子。于是,才有了这扇红漆新门。一新一旧,一红一黑,一妻一妾般相互对峙,如同布莱希特的话剧,有了历史跨越之间的间离效果。
可惜,两扇大门都紧锁着,无去看看里面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有时候,历史是可以由后人加以改造的,改造后的历史,经过一段时间的做旧,打上了新浆后,很容易不声不响地让人们相信历史是这样子。
我正要转身离去的时候,迎面碰见一位老街坊,挥着手在招呼我。知道我老院看看,对我说:“走,跟着我!”他打开黑漆大门,我指着红漆大门对他说:不了新院子呀!”他说:“屋后面有段矮墙,翻过去是新院子了!”
跟着了院门,果然,东跨院种满花的南墙后面,有一道齐腰高的矮墙,他扶着我迈过矮墙,听见身后有人大喊:谁啊,这么大动静?这位老街坊冲后面喊话的人说:“不是外人,是复兴来了!”一看,是牛子妈,她看见我,笑笑摆手让我了院子。
那一刻,我感到是那样的温馨,像小时候我们一群孩子爬上了房,踩得她家的房顶砰砰直响,她跑出屋,冲着我们高声大喊一样。过去的一切,是那么亲切。那时候,她多么年轻,牛子和我还都是小孩子。
院子都是翻盖新建的房子,原来的格局没有变,老枣树、老槐树和老桑树都没有了。人去屋空,没有任何杂物堆积的院子,显得更为幽深。没有了以往的烟火气,空旷的院子像是一个搬空了所有道具的舞台,清静得有些让人觉得发冷。站在院子里,感觉像有一股股的凉水,从各个角落里涌来,冲到我的脚后跟儿。
甬道里面东头那三间房子,是我原来的家。灰瓦,红门,绿窗。地砖,窗台,房檐。清风,朗日,花香。好像日子定格在往昔,只有那些新鲜的颜色,不小心泄漏了沧桑的秘密。
多少孩提时的欢乐,少年时的忧伤,青春期如春潮翻滚的多愁善感,都曾经在这里发生。多少人来人往,生老病死,爱恨情仇,纷沓来又错综交织的记忆,也都曾经在这里起落沉浮。
屋子,原来三间小屋打着两个间壁的,早是用秸秆抹上泥,再涂上一层白灰,成了单薄的间壁墙。现在,没有了间壁,三间小屋被打通,墙白,一览无余,显得轩豁了许多,仿佛让曾经拥挤不堪的日子,一下子舒展了腰身。
想起那面间壁墙!不知为什么,突然之间,像不请自入的访客门来,一道刺目的光,照亮尘埋网封的一件件往事,溅起四周一片尘土飞扬。
我读小学六年级,或者是初一的时候,开春乍暖还寒的上午,我病了,发烧,没有去上学,躲在家中,倚被窝子。弟弟上学,爸爸上班,妈妈出去买菜,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显得格外静,静得能听得见自己怦怦的心跳。
上午的阳光,在纸窗上跳跃,变化着奇形怪状的图案。翻来覆去在床上折饼,怎么也睡不着。不知为什么,我从床上爬了起来,找到针线笸箩,从里面拿起一把剪刀。那一刻,我想自杀。
一直到现在,我都弄不明白,这个自杀的念头,是谋划好久的,还是一时起?我也不清楚,我为什么突然想起要自杀。是心?是孩童时代心理茫然的无知?是对未来恍惚无着的错乱?还是想念死去的娘和远走内蒙古的姐姐?或是饥荒的年是饿肚子?或是比生活的拮据更可怕的出身的压抑?
也许,别人会觉得可笑,但当时,自杀,对于我是大事,我确实是郑重其事的,我没有把它当作儿戏。
我把自己用省下的早点钱买的仅有的几本书,从鞋箱里(那时,我家没有书架,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两层放鞋的鞋箱,腾了出来,让我放书)拿了出来,整整齐齐地放在桌子上。那是我为珍贵的东西,被我视作的遗物。
然后,我写下一封给爸爸妈妈姐姐弟弟的,也郑重其事地压在书下,露出纸页长长的一角,好让他们一回家能看到。纸很轻、很软,飘飘忽忽的,游动的蛇一样,一直垂落到桌下。
我拿起剪刀准备自杀,但我不知道剪刀该往哪儿下手。往自己的脖子上?还是往胳膊上?还是心脏?正在犹豫时——也许是害怕——我忽然抬头看见了那面间壁墙上贴着的一幅年画,是爸爸过年时候新买的。画上画着一位穿着黑色旗袍的年轻的母亲,肩膀上驮着一个穿着蓝色裙子的小姑娘。小姑娘的手里高举着一朵很小很小的小红花。母女四周簇拥着的是一片玫瑰紫色花的海洋。
在那个时代,年画上出现的人物,大多是工农兵的形象,很少能见到有这样面容清秀、身材玲珑的女人,比老式月份牌上的女人还要漂亮。这应该属于资本家的少奶奶,或知识分子家庭的小家碧玉。她的衣领中间,居然还戴着一枚镶着金边的墨绿色宝石,更是那个时代很少会在画作上出现的。她可以拿一本,戴一头像的,怎么可以戴一枚这么醒目的绿宝石!
这幅年画,从过年一直贴在我家的间壁墙上。我很喜欢,每次看,心里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异样的感觉,是和在外面看到的事物不一样的感觉。而且,还有一种隐隐的爱在心里悄悄地涌动,心里常常暗想,如果她是我的妈妈,是我的老师,该多好!
在看到画的那一刻,我觉得画上的这个漂亮的女人,还有那个可爱的小姑娘,似乎正在看着我,看着我手里拿着的剪刀。
我的手像被烫了一下一样。我放下了剪刀。
我忽然为自己一时的软弱竟然想到自杀而羞愧。
是那个漂亮的母亲,那个可爱的小姑娘,救了我。一直到现在,我也无法捋清楚那一刻我的心理为什么会有这样逆转的变化。以现在时过境迁后的认识,美是可以拯救人的。这个世界,存在再多的丑恶,再多的不如意,再多的压抑,再多的悲痛欲绝,只要还有哪怕一点点美的存在,为了那一点点的美,也是值得活下去的。它像凌晨天边那一抹鱼肚白的晨曦,虽然微弱得只有那么一点点,不用多久,会带来朝霞满天。
我把剪刀放回针线笸箩里。
我把桌子上的那几本书放回鞋箱里。
我把那封可笑的撕碎,火炉里,看着它们迸溅火星,烧成灰烬。
我重新被窝里,吞下一片发热的被子蒙上头,浑身出汗,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过去了六十来年,一直到现在,如同悔其少作一般,我从来没敢对别人讲过这桩少年往事。不知为什么,那天站在翻修一新的老屋里,忽然想起那面间壁墙,想起了这桩往事。有的往事,你以为自己早已经忘却,甚以为忘得一点儿影子都没有了,其实,它或它们只是暂时睡着了,像一头蹲仓的熊,即使经过漫长的冬季,冬眠之后还是会苏醒过来,从黑暗幽深的树洞里爬出来;或者像冻僵之后的蛇,冰雪融化之后,依然会吐着尖锐的信子,咬噬着你的心。
读高中的时候,我知道了,曾经贴在我家墙上那幅漂亮的年画,是画家哈琼文画的。去年,在中国美术馆的一次画展中,我意外看见了哈琼文这幅年画的原作。如同他乡遇故知一般,我的心里漾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感动,甚激动。站在那里看着,久久未动。少年时代的往事,悄悄地划过心头。
画面上的那位母亲,还是那么漂亮。
她只有活在画的上面,才会永远那么漂亮。
画面上的那位母亲,还是那么年轻。
而我却早已经老了。
老屋,也更老了。尽管如今翻建一新,油饰一新。涂抹在脸上再新再厚的粉底霜,也难以遮挡岁月的风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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