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滋滋

　　昏暗的街角，穿着西装的年轻人捧着干硬、冰凉的馒头，一个劲儿往嘴里塞，腮帮子被馒头撑得鼓鼓囊囊。好在他长得精致，即使是这么狼狈的样子，也没显得丑陋不堪，只会让人同情他的辛酸与落魄。

　　可能老天嫌他还不够狼狈，在此刻突然下起雨来，青年快步缩到一个能躲雨的屋檐下，匆匆把剩下的半个馒头嘴里。水珠顺着他脸颊滑落，不知是雨水、汗水还是他没忍住委屈流下的眼泪。

　　“好，再补两组镜头，咱们就收工了！”导演一喊停，洒水器一关，剧组助理就快步走向浑身湿漉漉的演员。

　　“黎老师，把馒头吐垃圾袋里……”剧组助理话未说完，就看到黎昭嘴巴动来动去，竟然真的把剧组准备的干瘪馒头肚子里了。剧组助理脚步僵了僵，他们剧组虽然穷，盒饭还是管饱的啊。

　　“谢谢，没事。”黎昭站在原地不动，接过剧组助理递来的温水喝了两口，等造型师过来给他固定造型，免得等会儿补镜头的时候在细节上穿帮。

　　“不客气。”剧组助理干笑两声，从黎昭手里接过杯子，退到导演身边。

　　导演坐在一个有些瘸腿儿的凳子上，手里拿着巴掌大的塑料扇子呼啦啦地扇着，“不孕不育”几个字随着他的动作在扇面上若隐若现。一个从上到下都散发着穷抠气息的剧组，连平时用的扇子都是街头广告发的免费扇子。

　　“黎昭刚才表现得不错，刘导，明天中午怎么也要给人家加个？”副导走到刘导身边坐下，探头看刚才拍下来的镜头。

　　刘导摸着胖乎乎的肚子嘿嘿一笑：“鸡腿有什么好吃的？年轻人嘛，就是要有艰苦朴素的作风，才能为祖国未来做出更多的贡献。”

　　“您就抠死吧。”副导看了眼四周，在刘导耳边小声问，“快到宋喻的戏份了，他造型还没做好？”

　　刘导使劲扇了几下塑料扇：“等会儿让场务去催一催。”边安排的演员，他得罪不起。

　　宋喻已经在圈内有一点小名气了。原本剧组定了他为男一号，连合同都签好了，谁知临开机时他突然表示不想演男一号，要挑战男二号这个角色。男二号这个角色有挑战性个鬼，不就是英俊、多金、温柔，对女主痴心一片？这种角色放在其他偶像剧里，可能确实是男一号的标准配置。可他们剧组与外面那些“水货”不同，其他剧都是王子跟灰姑娘组合，而他们是公主与灰小伙儿组合。霸道多金女主，与艰苦奋斗、百折不挠的小白花男主，也是很配的嘛。可惜刘导自己对这个角色设定再满意也没用，宋喻铁了心要演男二号这个角色，他挑了男二号这个角色还不算完，还点名要求原本演男二号的黎昭去演男一号。

　　刘导是多么有骨气的导演啊，当他听到宋喻让资方追加几百万投资时，当场就答应了。圈子里让资方砸钱给自己提番位的演员常有，砸钱降番位的演员却不多见。果然是在圈子里待久了什么奇葩都有。做导演的呢，重要的就是要想得开，不管宋喻是什么打算，反正他就当宋喻给剧组做慈善了。

　　补拍完镜头，黎昭擦干脸上的水，走到场外发现不少工作人员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他往四周扫视一圈，没看到宋喻的身影。女一号拿着手机靠在休息椅上玩游戏，就差没在脸上写“与我无关”四个字。黎昭抖了抖衣服上的水，用干毛巾把身体裹了起来。幸好现在是夏天拍冬戏，而不是冬天拍夏戏，不然他当场就被冻僵了。作为一个演着男一号，咖位却是主演团队内的新人，遇到拖戏这种事，黎昭的情绪很稳定，反正拍戏给钱就行。

　　“黎老师，你先坐着休息一会儿，宋老师很快就过来。”剧组助理同情地看着黎昭，下场戏是宋喻与黎昭的对手戏，让浑身湿透的黎昭在这里干坐着等宋喻过来拍戏，是有些欺负人了。他们剧组穷，用的这个演男一号的演员也穷，堂堂男一号每天把盒饭吃得干干净净，日子过得比群演还节俭，身边连个助理都没有，只有一个经纪人隔三岔五过来看他。

　　今晚已经拍了近六个小时的夜戏，为了拍戏效果黎昭特意没吃晚饭。从中午到现在，他就吃了几口拍戏时用的干馒头。这会儿宋喻不过来，剧组没法收工，而黎昭也就只能一直等。面对剧组助理脸上“虽然我很同情你，但我也无能为力”的表情，黎昭往椅子上一躺，毛毯一裹，开始闭目养神。刚躺下没有五分钟，就听到一阵殷勤的招呼声。

　　“宋老师来了，宋老师晚上好。”

　　“宋老师，这边刚洒了水，地上有些滑，请您小心脚下。”

　　听到动静，黎昭睁开眼，与宋喻的视线对上。宋喻脚下微顿，随即抬起下巴，高傲地从黎昭面前走了过去。黎昭挑了挑眉，没把宋喻的态度放在心上。从这部戏开拍以来，宋喻就很少拿正眼看他，就算用正眼看他了，眼神里也带着些许怜悯与鄙夷。黎昭怀疑自己很穷这件事整个剧组都知道了。

　　“黎昭去准备，十分钟后我们走下一场。”刘导打了个哈欠，招呼黎场。黎昭扔下毛毯走到镜头前，一边让化妆师给他补妆，一边等宋喻的替身帮宋喻找的机位。

　　正式开拍后，宋喻因为各种原因，好几次中断拍摄，拍完所有镜头时已经是深夜三点。

　　回化妆间卸妆时，黎昭听到有的化妆助理在小声骂宋喻事多，不过当宋喻的助理送来夜宵时，整个化妆间的人都笑容满面，看不出半点不耐烦。

　　“黎老师，宋哥听说你今晚没有吃饭，所以特意让我多给你准备一些食物。”助理的食盒递给黎昭，笑容满面道，“你吃完以后，早点休息。”

　　“谢谢。”黎昭接过餐盒，打开盖子一看，里面有一杯奶茶、两块蛋糕，还有香喷喷的烧烤。他深吸一口夜宵的香气，端起奶茶喝了一大口。这就是他从不抱怨宋喻连累他熬夜拍戏的主要原因。虽然宋喻爱迟到、爱耍、演技也普通，但是为人大方啊。只要宋喻在剧组，黎昭每天的夜宵都没有断过。四舍五入，宋喻就是他的半个衣食父母，谁会嫌自己的衣食父母不好呢？

　　给黎昭卸妆的化妆师看了眼餐盒里的东西，欲言又止。当她看到黎昭当真把奶茶肚子里后，实在忍不住在心底叹气：小黎老师，你可长点心吧，宋喻那个心机男是想喂胖你这张精致的小脸蛋啊！

　　房间里，宋喻见助理回来立刻问：“黎昭吃下那些东西没有？”

　　助理点头：“吃了。”

　　“那就好。”宋喻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按照这种速度吃下去，黎昭肯定会胖不少。等这部剧上线并引起观众关注以后，大家就会看到一个容貌不再、全身发福的男人。谁还会喜欢这样一个艺人？

　　“宋哥，黎昭的公司没资源、没人脉，而且背后也没人捧他，怎么都不可能威胁到你的地位，我们何花这么多心思去对付他？”助理有些不明白，宋哥既然忌惮黎昭，为什么还要把男主这个角色让给他？

　　“你懂什么？！”宋喻垂下眼皮，掩饰自己的心虚。几个月前，他梦到自己接了一部小成本制作的网剧男一号，这个剧组又穷又破，自己接到剧本以后也没有用心演。谁知这部剧播出以后，竟然在网上爆红，捧红了不少演员，尤其是男二号这个角色，几乎红遍了整个网络。唯有他演的男一号，因为人设差，不仅穷还执拗，引起不少观众反感，甚至有人跑到剧组官博下骂女主喜欢男一号不喜欢男二号是瞎了眼，骂编剧瞎写剧情等等。

　　梦醒后，他本来没把这事儿当真，谁知没过两天，就有人把这个剧本递到他的手里，剧本内容跟他梦里一模一样。他忽然就明白过来，也许这是上天给他的一次机会。所以，他须要趁黎昭还没有冒出头时把对方狠狠踩死，消除这个威胁。

　　黎昭刚捧着没吃完的夜宵回到房间，就接到了经纪人张小源的电话。

　　“黎昭，你怎么又在吃？”张小源看到盘腿坐在床上，啃着烤猪蹄的黎昭，脑门上的血管开始突突乱跳。

　　“今天连续拍了十几个小时，都没时间吃饭，幸好有宋哥请客。”黎昭擦干净嘴角的油，两只眼睛笑成了弯月，“你也知道我是光吃不长肉的体质，又不用担心长胖。”

　　“我是不用担心你长胖，但是我怕你以后养成吃夜宵的没人请客后把自己给吃穷了。”见黎昭把手伸向另一支烤串，张小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板着脸语气凝重道，“昭啊，哥跟你说一件不好的事。”

　　“什么事？”黎昭抬头看手机屏幕。

　　“咱们公司倒闭了，老板带着老板娘跑路了。换句话说就是，咱们失业了。”这句话说完，张小源见黎昭拿着烤串没有反应，忍不住问，“你……就没什么感想？”

　　“哦嚄？”黎昭眨了眨眼，对此深表遗憾。两人就这样看着手机屏幕，彼此相顾无言。

　　许久之后，黎昭见张小源的表情实在太过凝重，开口安慰：“小源哥，别太难过。要不你先来我们剧组混饭吃？隔三岔五有宋哥给我们加餐，还能省不少餐费。”

　　虽然蹭吃蹭喝有些不顾脸面，但是为了能吃饱喝好，脸面有什么要紧？好在他们这个贫穷的剧组里，还有一个大方的宋哥，真是太幸运了。

　　第二天上午剧组开工，宋喻照旧姗姗来迟，抬头看到黎昭冲自己笑得一脸灿烂，心情顿时变得糟糕起来。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跟在宋喻后面的助理被这“亮闪闪”的笑容吓了一大跳，小声问宋喻：“宋哥，他是不是想向我们借钱？”又或者是因为宋哥天天给人送夜宵，把人撑傻了？

　　“宋哥，早上好。”黎昭热情地向宋喻打招呼，然后殷勤地为他递上一瓶剧组提供的矿泉水，还不忘帮他拧开瓶盖。

　　瞅着递到自己手边的矿泉水，宋喻抬了抬下巴，语气冷淡：“不用了，我只口的水。”

　　黎昭闻言，赶紧收起这瓶售价不到两元的水，说道：“宋哥就是有品位。”还很有钱！

　　明明是想羞辱对方穷酸，结果对方不仅没有感受到半点羞辱，还对他露出了敬仰与佩服的眼神。这让宋喻有种拳打棉花的挫败感，他“呵呵”两声，差点儿没忍住朝天翻个白眼，又努力对自己说冷静，宋喻，你一定要冷静，不久之后你就会成为当红男艺人，不要跟这种穷酸的子一般见识。想到这儿，他转身就走，走出好几步后，又听到黎昭美滋滋的声音：“宋哥，你慢走啊。”

　　听到黎昭语气这么欢快，宋喻的助理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他几眼。那双明显带着笑意的眼睛，让助理的良心难得地受到触动。笑得这么开心，都不知道宋哥一直在整他，傻不傻？

　　剧组角落里，刘导翻看着监视器，对黎昭的表现还算满意：“黎昭虽然不是科班出来的，但演出来的角色倒是很有灵气。”当初选定黎昭演男二号，不仅是因为他片酬便宜，更主要的是在一堆备选演员里他长得看。偶像剧嘛，总是要看脸的。如果不是宋喻好好的男一号不演，偏要去演男二号，刘导觉得这部剧的选角会更合适。

　　“各组准备，我们拍下一场。”刘导站起身，哄着宋喻与女一号去拍太阳下的戏。这些都是大爷，他一个小导演得罪不起。

　　下午结束拍摄后，黎昭找机会跟组里的工作人员提了一下，说自己的经纪人见他身边没有助理，所以接下来的半个月要跟组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工作人员没有多想，当场就答应了。毕竟谁能猜到，一个剧的男一号会带着自家经纪人蹲在剧组蹭吃蹭喝呢？

　　一想到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身边会多一个蹭吃蹭喝的人，黎昭面对宋喻时的笑容就不自觉地又灿烂了几分。可惜的是，当天下午宋喻就请假离了组，晚上没人给他投食了。黎昭在酒店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掏出手机点开外卖软件，发现晚上的外卖配送费竟然是白天的两三倍。叫外卖，他嫌弃餐盒费、配送费有点儿高；不叫外卖，他又饿得心慌。黎昭纠结了半天，干脆换上衣服出门找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