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罪书

乔叶，河南省修武县人。中国作协会员，河南省作协副主席。出版小说《最慢的是活着》《认罪书》，散文集《深夜醒来》《走神》等作品多部。曾获庄重文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北京文学奖、人民文学奖、中国原创小说年度大奖以及首届锦绣文学奖等多个文学奖项。2010年，中篇小说《最慢的是活着》获首届郁达夫小说奖以及第五届鲁迅文学奖。

编者按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一章

现在，是深夜一点。

我拉开窗帘。

雪正无声无息地下着。这是2011年郑州的第一场雪，11月25日。

我就要死了。

车祸，被杀，地震，洪水……让人生猝然终止的意外奖项有很多种，我中奖的项目叫肺癌。今年，我三十一岁。尽管已经开始被二十岁以下的人称为阿姨，尽管癌症已经普遍年轻化，但和得癌症这个事实相比，我似乎还是显得过于年轻了一些。人诞生的方式都是相似的，死亡的方式各有不同——名言的显著特点之一就是可以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拿来引用——虽然我早就知道这个真理，并且在很早以前就祈求过上苍请以癌症的名义让我死去，可当自己的死亡真的以癌症这种方式降临的时候，我还是有些微微的诧异和不适。

当然，很快就好了。

医生说我最多只有半年好活，如果不积极治疗的话。半年。6个月。180天。4320小时。259200分钟。15552000秒。算上大月的话还会多出若干天若干小时若干分钟若干秒，如果我把指缝抿得再严一些，遵医生所言积极治疗，可能还会再多出若干天若干小时若干分钟若干秒——从没有如此细致地换算过时间，时间，这属于我的时间，正如无孔不入的流水一样从我的指缝间漏下，一滴，一滴。

但是，我压根就没打算积极治疗。确切地说，我压根就没打算治疗。 疼痛袭来。

太疼了。

虽然知道会很疼，但还是没想到会这么疼。而且疼得越来越张狂越来越尽兴越来越赤裸裸。不过，身与心的方向却南辕北辙，身越疼我心里就越安慰，越踏实，越舒展。这不眠不休的疼痛还有一样好处：仿佛一个乞丐突然感觉自己成了百万富翁，我少得可怜的余时在这种疼痛中也开始变得漫长。这如此豪华如此奢侈的时间大礼，仅仅用来疼痛当然是太枯燥太单调太难熬也太浪费了。当然应该做点儿什么来陪伴这疼痛，来招待这好不容易大驾光临的余时之宾。

于是，我开始写下自己的故事。——不，也绝不仅仅是自己的故事。

“你认识我妈妈？我妈妈是你姐姐？那你给我讲讲她的事情吧。”

“回头好好讲给你。”

“回头是什么时候？”

“等你再大一些。等我再老一些。”

在我的杨庄老家，如果某人死了，人们就会说那人“老”了。死是最老的老。现在，死亡在前面恭候，我老得不能再老，已经无路可走，正是回头时候。

原本，我以为我会活到头发白了的时候。在这个凡尘世界年年岁岁最普通的生活表象和生活内容中，日日夜夜最正常的生活秩序和生活流程里，我以为我会活到自然衰竭，如这北方冬天的树，叶片落尽，枝干萧条，我以为我会活到那个时候。到了那个时候，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可能会如这些枝干一样，瘦骨嶙峋，清晰坚定，我的笔力可能也多少会比现在长进一些，能使我言简意赅、洗练精准地说出所有想说的话……

我停下。看着这些刚刚敲出来的字。不知不觉，我已经敲出了这么多字。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正儿八经地写字了，这一个个字看起来都有些怪异，都有些不像它们了。

某地官员梁知在省委党校进修期间，与一名80后个性女孩金金发生婚外情，却在进修结束后，抛弃金金回到家乡。已经怀有身孕的金金由爱生恨，发誓报复梁知终生。金金设局嫁给梁知的弟弟梁新，得以顺利进入梁家。在步步为营的报复计划中，她惊讶地发现这个家庭曾存在过一个跟她长得很像的女孩——梅梅。围绕梅梅的身世，金金不仅挖掘出这个家庭的一段隐秘家史，更在逐步接近真相的过程中，将每一个人逼到了生死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