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向日葵：：2023年中篇小说年选

孟繁华，北京大学文学博士，中国文化与文学研究所所长。曾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教授、博士生导师、当代文学研究室主任、《文学评论》编委等。长期从事中国当代文学研究和评论工作。

序:走进乡村文明的纵深处

一一评麦家“弹棉花”系列的中篇小说/孟繁华

老宅/麦家

九重葛/邵丽

江山志/老藤

那么多的日子/黑孩

万事如意/吴君

海边的向日葵/肖勤

花问/计文君

白色长颈鹿/孟小书

渔火/沈念

渔家姑娘在海边/林那北

母亲对儿女面言，就像一座老宅。

题记

我母亲是骆村人，从我们双家村去，要翻两道岭，走二十里山路。公路也有，却要远五里路，无人走。只有汽车走。小时候，我一年至少要去两次骆村:头次是春节，拜年;二次是夏天，过暑假。外公从前是地主,是那种拼命做出来的地主，勤劳致富的那种，不是恶霸那种，口碑和人缘不赖，解放后虽然被打倒，乡亲并没有要死不活斗争他，只是没收了山林和槽厂，连房子都没有瓜分。地主嘛，房产是一等的，坐落好，在村口岭脚上，拔得头风头水，跟村落有接有离，热闹中有清静。房子不高大，但有园林，有院落，占地可观。园林是密匝匝一片紫竹，一堆乱石一一先前一定布置成景的，我看到时已经四零八落，捣乱在竹林中，爬满青苔和枯竹叶。院门前有一对石狮，狮子不开口，席地坐着。母亲说，这就是咱们外公，做人很收敛，狮子当狗用。进了院子，两边是厨房膳屋，均为平房、正中是一幢两层主楼一一因坐在坡上，实比三层高，有七级台阶。我在台酚上跌过跤，磕掉一颗大门牙。好在是乳牙，不影响长新牙，不破相。台阶前，是四周房屋围出的一方道地，有半个篮球场大，中心砌一个水泥坛,长生不老地活一棵大枣树，结的却是青寒，不好吃，酸死人。村人不瓜分一一当然不是因为枣子这房产，跟外公人缘好有关，据说跟这枣树也有关不好吃，是我大娘姨吊死在这树上的缘故。

大娘姨，十七八岁，偷偷谈对象，是外公以前一个长工的儿子，在镇上一升剃头铺当徒弟，头发打理得蛮好看。母亲说，大抵是这个缘故，大娘姨看中他，偷偷相好，骂不开，拆不散。外公当时已经活出息，造好这房院，是村里头面上的人，要面子，把她锁在正屋退堂里，送饭上门，不准出门。锁到第三天，外婆娘家死人，一家人去奔丧，吃豆腐饭。当日深夜回，大娘姨已吊在枣树上冰冰凉，死翘翘。小时候的我听了这故事，间母亲:“大娘姨为什么不跑去镇上找她对象?”心想，既然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索性嫁给他好了。母亲不答，径直说下去:“自那以后，我一直怕这枣树，盼它死，它却越活越旺盛，像大姐埋在了树下，给它做了肥料。”如实讲，大娘姨没有基地，被顺便埋在树下的可能性不是没有。母亲说，那年她不到十岁，胆子小，不懂事，不知大姐是不是被埋在了树下。但这种讲法笃定有，后来我都听到过。我寻思，村里人不要外公房产，跟这个讲法脱不开。谁要跟一个吊死鬼住呢?

排尔

外公先有三个女儿，死一个，又生一个，还是女儿，总归是三个女儿。母亲说，天有定数，外公是没有儿子的数，也寻不到上门女婿。我父亲本答应做上门女婿，临时解放了，变了天，外公被土改，戴了帽(地主)，任人奚落，也被父亲奚落，赖皮，不上门，把母亲抢回家。母亲说，这是好事，活在一个地主屋檐下，日子不好过。三个女儿一个个嫁出去，独剩下大娘姨的冤魂游荡在院前屋后，墙角者晃，院子一年年冷清下来，外公外婆一岁岁老去。外公外婆两个老人，住两亩地的院屋，真是浪费。平时，外公外婆只住两排平房的一排里，是从前的厨房灶屋，另一排平房做了杂物间，堆满柴火废物;正楼主屋一向放空，只养着一只猫，用来赶老鼠。只有到春节和暑假，我们十来个外甥外甥女去看他们，主屋才被打扫出来……

精选中篇小说作品10篇，包括麦家、邵丽、老藤、沈念等作者2023年度的优秀作品，充分展现2023年度中国中篇小说这个文体领域不断丰富的题材和不断自觉的文体意识，梳理年度文学脉络，总结文学现象，同时让广大文学爱好者以最直接便捷的方式欣赏到最新的文学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