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相矛盾也无可厚非

珍妮弗 丘奇（Jennifer Church）是纽约州波基普西瓦萨学院的名誉哲学教授。她的研究涉及心灵哲学等多个领域，包括意识、情感、非理性、知觉和想象力。她还对康德、弗洛伊德、女性主义理论和音乐哲学感兴趣。她拥有马卡莱斯特学院学士学位和密歇根大学安娜堡分校博士学位。她曾在牛津大学攻读研究生，并在芝加哥大学从事博士后研究。她的著作《感知的可能性》（Possibilities of Perception，牛津大学出版社，2013 年）强调了想象力在各种感知中的作用，包括理性感知和道德感知。她的著作《自相矛盾也无可厚非》（Routledge，2020 年）解释并捍卫了五种重要的双重意识。

自相矛盾也无可厚非 / 1

第一章 与自我争辩 / 3

背景 / 5

厘清概念与标准 / 9

更多例子 / 19

维持双重意识的利弊 / 22

结束争辩 / 31

维持冲突的模型 / 39

第二章 时间的重影 / 47

情节记忆与想象中的未来 / 50

是否该消除冲突？ / 58

被叙述的自我和褶子里的自我 / 68

3 个模型的应用 / 76

结语：对于时间的感知 / 83

第三章 他者入我心 / 85

被内化的他者 / 87

与他人共情 / 93

爱的行为和状态 / 96

可能的解决方式 / 98

可能的分离方式 / 101

可能的消解方式 / 110

再次应用 3 个模型 / 116

第四章 视角大与小 / 123

基本的冲突及其必然性 / 125

选择反讽 / 132

杂耍与扰乱，来自笑声和超现实主义的启示 / 135

静力锻炼模型的选择 / 141

结语 / 150

第五章 假想的生活 / 153

幻想在日常生活中的作用 / 155

与物理学和数学的对比 / 164

对于身份的表演 / 169

假想人具有自由意志 / 172

假想价值观具有客观性 / 175

假想人是统一的整体 / 178

结论 / 181

补遗 自相矛盾不合时宜的情况 / 185

注 释 / 191

在与他人的争辩中，我们创造了修辞；在与自我的争辩中，我们创造了诗歌。

——叶芝

叶芝（Yeats）的这句话，不只是在说他或者其他人写诗的动力，也是在说，诗歌能够同时呈现不止一个角度或一组语义，从而能够应对人的内心冲突。例如，波德莱尔（Baudelaire）的诗歌就被描述为“同时看到两个世界的图景……像一个有故障的望远镜，所呈现的是无法融为一体的两个画面，它们并存，却好像互斥”（弗朗索瓦丝·梅尔策，Francoise Melzer）。当然，这种双重意识的状态并非诗歌所独有，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也有迹可循。

背景

“双重意识”一词最为人所知的出处，是W.E.B.杜波依斯的著作。1903年，他描述了“黑人”（black folk）所经历的内心冲突：他们一方面内化了美国白人的理想和评判标准，但另一方面仍然珍视自己的“黑人”（Negro）文化传统。

这种双重意识，即总是用他人的眼睛去看待自我，用嘲笑、蔑视和怜悯自己的另一个世界的卷尺，来度量自己的灵魂，是一种奇异的感觉。这样一个人总是感觉到自己的二重性一一他既是一个美国人，也是一个黑人；在一个黑皮肤的身体里，寄居着两个灵魂，两个思想，两个无法调和的追求，两个时刻交战的理想。

杜波依斯所说的这种双重意识，不是指黑人既内化了他人对自身的贬抑，又保留了某些自我价值的认同感，并将两者简单地结合起来。杜波依斯并不提倡一味否定压迫者的观点。实际上，他所描述的是两套理想之间的“战争”，而这两套理想都是有价值的。他肯定美国白人的理想中对于“文明、文化、正义和进步”的追求，但他也认识到，过于注重这些价值观，会助长把未受教育的黑人归为“无知”和“野蛮”。同样，他赞美黑人的体力劳动，赞美黑人“单纯的信仰和敬意”以及“令人开怀的绝好幽默感”。但他也承认，如果过于强调这些价值观，会使得美国白人社会看起来就像“由金钱和抖机灵所构成的尘土飞扬的沙漠”，充斥着“残忍的俏皮话”和“暴躁的愚蠢错误”。两种视角尽管都有其价值，但（至今）“无法调和”，因为两者对彼此都持消极态度。

相应地，美国“黑人”的双重意识既是负担，也是机遇。一方面，双重意识带来了压力、羞耻感、互相妨害的冲动和逃避主义策略。“这种双重目标的浪费，即试图同时满足两种无法调和的理想，可悲地毁掉了不计其数的人的勇气、信念和壮举——使他们常常追随伪神，祈求错误的救赎方式，有时甚至似乎使他们对自己感到羞耻。”另一方面，杜波依斯认为，由于美国黑人感受到两种理想的撕扯（而美国白人不会），美国黑人的这一处境使得他们能更好地推动人类社会变得更包容、更伟大。

在融合过程中，他并不希望失去两个旧自我中的任何一个。他不希望将美国非洲化，因为美国对非洲乃至整个世界教益良多。他也不会在美国白人主义的洪流中漂白自己的非裔血统，因为他知道非裔群体对于世界来说也有独一无二的价值。

我们需要工作、文化和自由——不是需要其中某一个，而是全都需要；它们之间没有先后次序，而是同等重要。三者各自发展而又互相促进，共同指向美国黑人眼前的一个更宽阔的理想……这样，总有一天，在美国大地上，世界的这两大种族将以自身的特质去补足对方的缺憾。

（关于如何调和这两种相互对立的理想，我将在后面的一个小节探讨杜波依斯的观点。）业

女性主义者、文学批评家和批判性种族理论家广泛接受、修改和拓展了杜波依斯对于非裔美国人双重意识的表述。在女性主义者看来，作为一个受压迫的从属群体，女性也具有双重意识，因为一方面她们内化了男性视角，而另一方面，在看待自己和世界时，她们又保留了自己独立的视角。在文学作品中，那些在顺从和反抗之间摇摆不定的人物，那些以鬼魂和影身人物（doubles）为中心发展的情节，以及那些容易产生矛盾解读的措辞，则被视为作者们在种族、性别和性取向上的双重意识。在种族方面，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种族与阶级、性别、性偏好、宗教和国籍之间存在复杂的关系，由此产生了对于双重、三重甚至四重意识的讨论。例如，一位西班牙裔女同性恋者可能已经内化了西班牙文化、白人文化、异性恋文化和天主教文化的观点，但每一种文化都认为她存在一定的缺陷，只是各自的角度不同。在以上的所有例子中，人之所以会有内心冲突，是因为内化了某种（某些）主流观念，同时又保留了反抗这种（这些）主流的观念。

不过，“双重意识”一词还有一个更古老、含义更宽泛的用法：指人体验到不同视角之间产生重大冲突的状态，而不论其背后的社会成因，也不论是哪一方压倒另一方。拉尔夫·瓦尔多·爱默生在描述理性与灵性两种视角的碰撞时如此写道：

这种双重意识最棘手的特征是，我们所过的理性和灵性两种生活之间的联系非常微弱，两者从无照面，也不度量对方：此时是这一方占了上风，便全是吵吵嚷嚷；彼时是那一方占了上风，便全是无穷和天堂。两者并未随着生活向前推进而变得更容易调和。

……

我们大多数人都是通过相互竞争的视角来体验世界的。朋友从一个角度来看是迟钝的，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是明智的。同时持有两种观点可能会令人不安，突出我们自己的判断和价值观之间的冲突，并削弱我们有目的地和有效地生活的能力。然而，正如珍妮弗丘奇在这本书中所说的，内心的冲突可能是一件好事，而不仅仅是解决道路上的临时颠簸。这本书描述了几种理想的“双重意识”——或两种思想的存在——并解释了它的重要性以及如何保持。丘奇批判性地审视了一些关于身份的常见观念，包括一种关于叙事的流行信念，即认为我们的生活应该作为一个故事“有意义”。她还研究了同理心如何帮助我们成为两种思想，以及各种形式的讽刺和笑声如何使我们从坚持相反的观点中受益。最后，丘奇展示了承认现实同时被幻想引导的优点。

“这是一部出色的作品。丘奇抓住了一个美妙的话题，她的作品令人印象深刻。我发现每一章都微妙而富有洞察力，充满了精彩的例子和敏锐的观察。我带着一种参与了一个非常深刻但仍然易于理解的哲学。”

——Quassim Cassam，华威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