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里林泉 散文 故园风雨前 新华正版

·一晌年光

烟火气

爬

我教你一个办

谈 猫

处处不顺眼

露　台

清早八早

路 霸

洗 头

芳草如蓬

不庄重和挺荣耀

雾里火车

一个复合句

灌木丛

“我们”

毕竟是保安

呃好——

啥子孃孃

木芙蓉

卷

·朝朝暮暮

醒后忘不掉

心里有爱

那些年我们一起惦记过的男孩

嗨 呀

她自己的主人

两锅

教 授

安倍和叶子烟

题中应有

天天夜里经过它

方 子

嘎

一直走

听音乐

吃吃吃吃吃

上学路

·眼前人

零 碎

瓦煲楼

漏算一条路

他的好手段

莫使金樽空对月

吕青工

我爸八则

我带炖肉去看你

想他们了

吃白米酥的唐兵

哭得响点儿

哭得响点儿

我在重庆有个表大哥，我小时候很喜欢他，因为他每回来看我爸妈带一堆东西。而且我跟他可以没有礼节礼貌，他刚进门笑着叫人呢：“二孃……” 孃字没喊完，我糖果已经过来塞嘴里了。我还很喜欢他时髦的样子，整个家族，他率先烫了爆炸头，穿了电力纺的丝绸衬衣。哦，说“率先”是不对的，他的时髦压根后继无人。那天在饭桌上外婆还数落他，说他打扮得“怪头怪脑的”。我替他不服管，捍卫道：“你不懂！大哥好昆！”外婆对四川话的生僻字不了解，等着我解释，我骄傲地按着大哥肩膀，“昆是提劲！像……流氓一样！”话刚说完我差点从椅子上摔出去，原来大哥笑趴下了，害我胳膊突然失了支点。他笑得前仰后合，身上的丝绸料子轻薄光滑，夸张地颤抖着。外婆笑骂我胡说八道，我妈也骂我，我绷不住了要哭，大哥马上拍我背，又向他们宣布：“是的！是像流氓，是像流氓！——很提劲！” 大人们一时笑得忘了理我，全去骂他“老起嘴巴乱说”。

其实大人都喜欢他，说他憨厚，肯吃亏，让得人，喜纳人。他下面的弟弟妹妹也都受了他的照顾。当然他早出来工作，做了货车司机，这职业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很“吃香”的，钱他早早有一些。然而他赚钱也拼命，川东川西，山崖江边，去过很多我们闻所未闻的犄角旮旯，他长年在遥远而危险的路上跑车。他妈妈，也是我妈大姐，在他刚刚成年时过世了，按说好像，一般这种，亲戚们的来往渐渐地不大勤了，但他此后反而来成都更频繁，在我家偶尔还住一两天。我那时已经不太爱跟外婆交谈，嫌她啰嗦，跟不上，太落后。他却跟外婆话很多，他简直爱她啰嗦、跟不上、太落后，他也是外婆带大的。我感觉得到，他喜欢我们一大家子人吃饭，“二孃” “二叔” “外婆” ，他每说点话要用这些称谓开头，吃顿饭要喊他们好多次，也不嫌麻烦。

他把火力引开，舍己救我，我给他发誓说这个恩情我忘不了。他微笑道：“那你帮我娃儿起个名字嘛。”原来我大嫂马上要生了。我刚得意得拍巴掌，我爸劈头一盆冷水：“让她起名字？她老几？！”意思家里有的是学问好的老大们。大哥不敢跟我爸嬉皮笑脸，只得算了。我妈问他希望孩子将来做什么，说出来大家好依这个帮着想想。大哥笑道：“不晓得，我又没得啥！——我只想他安安生下来，拽实点儿，哭得响点儿！哈哈。”外婆他们又说他没正形，做爹了还稀里糊涂的。

亲戚们似乎也都各家想了几个名字写信寄去，我也在我家的信上写了一个。我爸看了愣一下，慢慢想起来，微笑了：“对的对的，他自己说的嘛，想娃儿哭得响点儿。”信寄过去，但很久都没什么回音。有天我妈哭了一下午，说我表大哥突然病倒住院了。

他去世时也三十多一点，家里人怀疑他的癌跟疲劳有关系，另外他烟瘾酒瘾都齐的，叫他戒他哈哈大笑，说车队上都这样。他挣来的钱后在医院里也花得七七八八，加上整个家族的帮衬——也没多少，毕竟家家都穷——全都搭进去，所以给我大嫂剩不下啥。可以想象，我大嫂独自带孩子过得多么艰难。直到再结婚。他们后来很好，那位先生是好丈夫好父亲，我们这边的亲戚都为他们高兴。不过因为不在一个城市，二十几年来我再也没见过大嫂。他们那个孩子，我更压根儿没见过真人，当初只听说他出生时果然哭得很响，全了他爸的志向。后来再有消息又是十几年后了，亲戚传话说这孩子念完职高没再继续念，去做了列车员，工作辛苦，幸好他自己喜欢，愿意东跑西跑。

前几年我小的一个表弟结婚，因为他拖了很多年，他爸妈也担心了很多年，终于要结了，全家都当个大事庆祝，为了“脱险” “松气”的质。婚宴几乎请了全家族的人，多少年不见的、走大街上打死认不出的亲戚都来了。那天实在太热闹，程序太繁复，单元太冗长，刚熬到证婚人介绍恋爱史我熬不住往外溜。

大中午烈当空，我找了好一阵才发现山背后有座凉亭。大樟树的树荫把凉亭盖住，我一边爬台阶一边美滋滋。然而爬上去才发现，好的位子竟然给人占了。一个大小伙子横在凉爽视野好的亭座上打瞌睡。我只得在他对面坐下。好他识相，或者脾气大不肯跟人分享。我盼望着盼望着。

“咹？完啦？”他忽然一骨碌爬起来，迷迷糊糊问。我笑了，原来也是来吃酒席的亲戚。

“你是男方家的还是女方家的？”我问。

“表姑好。”他说，微笑看着我。

“咹？你是哪家的娃儿啊？”

“我叫声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