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辨 9787549637539

自序

《法辨——辩护律师办案手记》自序

继《法眼》、《法问》之后，《法辨——辩护律师办案手记》一书终于出版，为我的文汇“法”字三部曲划了个句号。与前面两本法律时评文集相比，第三本书已经完全改变了风格，变成了类似于非虚构小说这样的模式。从这个角度看，它与一年多前的另一本书《青青芒果季》更具有传承性。

一年多前，《青青芒果季》终于出版，这本名字听上去像青春言情小说的小册子，记载了年轻一代边疆法官梦幻青春里的友谊、乡情，以及在学校里老师们从未教过的腥风血雨和残酷梦魇。我总算可以用文字的方式，对那一段经历给出一个交代。

在历练了想遗忘却无法遗忘的法官生活后，我转型做了律师。原本想不再接刑事业务，但离乡执业带来的生存压力和一种无法断舍离的思绪终还是让我坐到了辩护人席位上。之前的法官经历可以让我平静地面对我的当事人，让我以一颗冷静或者说冷酷的心去面对当事人和案件材料，视当事人的痛苦为无物以避免影响我的判断。

在此之前，我的工作是如何判决被告人有罪并如何给与处罚，虽然有时也会判决一两个无罪案件。转变身份后，我从一个全新的角度审视每个案子和每次审判。这些年来，我代理过很多案件，接触了无数的当事人，他们当中，有企业家，政府官员，会计师，金融从业人员，失业的年轻人，送水工，家庭主妇、风月场的妈咪，街头卖光盘的小贩，毒品贩，等等。

他们是父亲、儿子、丈夫、妈妈、女儿、妻子……

在法律的语境里，他们是被告人，或者犯罪嫌疑人。他们当中，有的经过辩护成功解脱，也有的终被判处极刑。

大部分案子的后结果都给我带来沉重感，这种沉重感逼迫我在键盘上不停地敲击，敲出一段段文字，以平静自己不断被冲击的内心。一个优秀的辩护律师，既要全身心地投入到案件的服务里，又不能将自己的感情代入到当事人的命运中。辩护律师是倾听者，是旁观者，是代言人。辩护律师需要解压，尤其在辩护工作越来越艰难的时候。辩护律师有很多解压方式，酗酒、抽烟，假装遗忘。

还有写作。

所有在法律上对于他们的评判，他们已经用自己的财产、自由和生命去兑付了，我没有权利再去二次评判。他们的苦难是他们自己的，我的文字只能记载那些苦难的万分之一。如果要用音乐来表达他们的苦难，我觉得合适的是葡萄牙的法朵，那些水手在出海前亲人为他们唱的哀曲。如果说在《青青芒果季》里我还觉得他们的苦难是理所当然，在《法辨——辩护律师办案手记》这本书里，我当初以为的理所当然却被否定了。

您可以把这本书看作《青青芒果季》的续集，也可以把它看作对前一本书的反面批注。

本书各文的编排顺序和故事发生的时间、写作的时间不太一致，法律人读者应该会从文中法律的适用等细节注意到这一点。

感谢我的当事人。

感谢所有曾经帮助我出版《青青芒果季》和这本书的人们。

感谢《新民周刊》原主笔胡展奋先生，是他将我推荐给了黄勇老师；感谢文汇出版社的黄勇老师，是他一如既往的坚持，才让“法”字三部曲在今天划上了一个句号。

2022年3月10日 上海金外滩。

本书系“律师眼中的中国法治”三部曲之第三部，前两部分别是《法问》《法眼》。本书收集作者2018-2021年发表的24篇有分量的文章，分为三大类：类是有关刑事案件的，如《死刑线》《真相》《四个报警电话》《复核》共5篇。第二类是有关民事的案件，如《安小梅离婚记》《未披露的遗嘱》《讨债的女人》《未被受理的重婚案》等12篇。第三类是有关经济案件的，如《贷款诈骗》《哈拉雷来电》《花痴》《73412号刑事判决书》等7篇。

本书系“律师眼中的中国法治”三部曲之第三部，前两部分别是《法问》《法眼》。本书收集作者2018-2021年发表的24篇有分量的文章，分为三大类：第一类是有关刑事案件的，如《死刑线》《真相》《四个报警电话》《复核》共5篇。第二类是有关民事的案件，如《安小梅离婚记》《未披露的遗嘱》《讨债的女人》《未被受理的重婚案》等12篇。第三类是有关经济案件的，如《贷款诈骗》《哈拉雷来电》《花痴》《73412号刑事判决书》等7篇。

洪流,律师。毕业于北京大学法学院，法学硕士。曾就职于人民法院，现为上海邦信阳中建中汇律师事务所创始合伙人。业务主要涉及刑法、公司法等领域。先后有三十余篇关于公司法、刑法等的法学论文发表在及普通法学期刊、报纸上。已出版非虚构小说《青青芒果季--刑庭法官手记》,“律师眼中的中国法治”三部曲：《法眼》《法问》《法辨》。

本书系“律师眼中的中国法治”三部曲之第三部，前两部分别是《法问》《法眼》。本书收集作者2018-2021年发表的24篇有分量的文章，分为三大类：类是有关刑事案件的，如《死刑线》《真相》《四个报警电话》《复核》共5篇。第二类是有关民事的案件，如《安小梅离婚记》《未披露的遗嘱》《讨债的女人》《未被受理的重婚案》等12篇。第三类是有关经济案件的，如《贷款诈骗》《哈拉雷来电》《花痴》《73412号刑事判决书》等7篇。

洪流,律师。毕业于北京大学法学院，法学硕士。曾就职于人民法院，现为上海邦信阳中建中汇律师事务所创始合伙人。业务主要涉及刑法、公司法等领域。先后有三十余篇关于公司法、刑法等的法学论文发表在及普通法学期刊、报纸上。已出版非虚构小说《青青芒果季--刑庭法官手记》,“律师眼中的中国法治”三部曲：《法眼》《法问》《法辨》。

漂亮的女扒手

这是我见过的漂亮的女嫌疑人，没有之一。

当身材颀长皮肤白嫩的赵颖然被看守带到会见室时，我脑海里跳出“惊艳”这个词，觉得她老公给我的身份证上的她应该是另一个人。

等她坐定后，我问你是赵颖然吗？

她看看我和小刘，说是。

我说我们是你老公请的律师，他请我们在侦查阶段作为你的代理人，你对我们代理你的案件没有异议吧？

她一听就哭了，哭得梨花带雨容颜尽失。

等她哭够了，我说你能告诉我咋回事吗？

她说那天她在闵行的一家高档服装店里逛服装，结账时糊涂了，把一件没有买单的衣服也带出了门店，结果被门店员工追出来，说她盗窃然后报警，于是她就被警察抓来了。

我说赵颖然，我们是你的律师，你要跟我说实话，不要藏着掖着。

她又哭了，说我不缺钱，我老公年收入几百万，我现在都不上班，每个月老公都给我零花钱，我干嘛要去偷这件标价才几千块钱的衣服？

出了看守所，小刘说洪律师，你刚才那态度好凶，就像警察一样。

我说做律师就是要把人和事往坏里想，不然你就不是好律师。

第二天和她老公张先生见面，我把会见情况转告他，我说如果她说的是真的，我会做无罪辩护，但现在首先是要申请取保候审。

张先生说对的对的，我太太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苦。

我说你是上海本地人，你妻子是东北人，她跟我说她现在是不上班的，她以前是做什么的？

张先生想了一会儿，说她以前应该是在东北一家公司做前台的。

我说你们啥时认识的？啥时结婚的?

张先生说是一年前在东北认识的，半年前结的婚，结婚后就把赵颖然接来上海了。

我问你每个月给赵颖然多少零花钱？

张先生说不一定，有时多有时少，她手里没钱了就跟我要。

我说好吧，等我去和警察沟通了告诉你是否可以申请取保。

送张先生进了电梯，看电梯显示屏上数字变小了，小刘说洪律师，我觉得张先生那样子根本配不上赵颖然嘛，长的矮一个头不说，那脸比刘欢还刘欢，那肚子随时都沉甸甸的。

我说嗯嗯同意同意，他的事迹让我们这些歪瓜裂枣深受鼓舞。男人嘛，要有内在美。

小刘撇撇嘴，说不就有点钱嘛，上海有钱人这么多，干嘛不去找个有钱又帅的？

我说很有道理啊，下次会见时你可以疏导疏导赵颖然。

小刘又撇撇嘴，说洪律师太坏了。

我说有什么样的徒弟就有什么样的师傅。

刘警官长的满脸横肉，一看就是很火爆的那一款，而且是对律师有阶级仇恨的，见到我句话就是你是早上打电话的那个洪律师？

我陪着笑说是，上海上万名律师里同名同姓的三个洪流律师，不才正是恰好长得帅的那位。

刘警官懒得跟我贫嘴，说跟你说这个案子不可能取保候审，为啥你还跑过来？你不是在浪费我们办案时间吗？

我说没办法啊，我们也是混口饭吃，刘警官有难处我们知道，但我们律师也有难处啊，收了人家的钱，哪怕糊弄糊弄也总要做点事情对不？这个案子应该不是很难，当然刘警官掌握的材料比我们全面，所以我哪里说错了您也别生气。如果只是一件几千块钱的衣服，何必搞得这么复杂呢？一个女孩子，哪怕取保候审也不影响诉讼啊？

刘警官看看我，说你去会见过赵颖然了没？

我说会见过了，我觉得根据她的描述应该是一个过失之举。

刘警官冷笑，说还过失，你们律师都他妈什么水平。

我有点恼火了，说刘警官我们文明办案好不好，要骂人我的水平也不低。

刘警官说我不跟你浪费时间，我马上要出去了，实话跟你说吧，赵颖然有盗窃前科，她的材料我们从东北调到了，她现在还在累犯期内，你觉得她这个情况符合取保条件吗？

刘警官说完了就出了警队的办公室。

那一刻我的感觉是一把该打清一色的好牌居然被我打出了炸胡。

我问你的前科是咋回事？上次会见为啥不说？

赵颖然低下头又哭了，说他们已经知道我前科的事情了？

我说明明跑一次看守所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你害得我跑两次，你不跟你的律师说实话你的律师如何帮你？

赵颖然说洪律师你能不能和警察商量一下不要把前科的事情告诉我老公？

我说不可能，是你老公付的律师费，而且这事情他早晚会知道，晚知道不如早知道好。

赵颖然说我的确是有前科，那是以前不懂事，但这次我的确不是故意的。

我说是不是故意等我看了材料再说吧。

我跟张先生说你妻子有前科你知道吗？

张先生楞了一下，夹烟的手指头轻轻抖了抖，说什么是前科？

我说她以前因为盗窃被判过刑，这次的行为如果被认定为犯罪的话，她就是累犯。这也是警察不同意取保的原因。

张先生楞了第二下，说前科的事是她说的吗？如果不能取保的话那我妻子会被判多重？

我说是警察告诉我的，判刑可能一年左右吧，而且应该是会实际执行不给缓刑的。

张先生楞了第三下，然后从桌子上的软中华烟壳里拿出第二支烟续上，问了很多法律层面和非法律层面的问题，包括能否找关系以及保外就医减刑啥的。

再次送他到电梯口，张先生说洪律师，帮我找找闵行的关系吧，花多少钱无所谓。

我说好，我帮问问。

小刘说洪律师，这种案子你真要找关系吗？

我说我咋拒绝人家呢？

小刘说这个张先生咋连自己老婆的身世都搞不清楚呢？有犯罪记录这样的事情他居然不知道？

我说我也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

小刘说，还有一个问题我想不清楚。

我说啥？

小刘说赵颖然她老公那么有钱，就算她以前有过盗窃前科，但为啥现在还要偷？

我说那是一种病，她自己控制不住，但这种辩护理由在我们司法实践中很难被法官采纳。

小刘说哦。

找了几个闵行的朋友去问，回话都说难操作，又告诉了张先生，张先生说那我自己再找找关系吧。

案子到了30天左右时，赵颖然被批捕了。

刘警官打电话来时我刚在电话里和一个律师吵完，正在气头上，我说你哪里？

电话里说你通知家属来办取保。

我说你是哪里？我那么多案子我咋知道哪个案子？你别是骗子吧？

电话里说赵颖然怀孕了，你让她家属来办取保。

然后电话就挂掉了。

我这才回忆起这是刘警官的声音。

我赶忙打了张先生的电话，说警察通知去办取保候审。

张先生在电话里显得喜出望外，说洪律师不错啊，居然可以取保了。

我说不是我的功劳，是你的功劳。她怀孕了。

张先生说啥？

我说你老婆怀孕了，所以警察同意取保。

张先生说怀孕了？

我说嗯。

张先生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十秒钟，说好的我知道了，我现在忙，过一会儿打给你。

过了一个小时，张先生电话打过来，说和警官联系了，明天下午去警署办手续，人应该明天晚一点就可以出来。

我说太好了。

过了几天，张先生和赵颖然一起来了事务所。赵颖然略施淡妆，比在看守所时又漂亮了很多。两个人进了事务所的会谈室坐下，张先生掏出了中华香烟弹出了一支就点上了火。

小刘说张先生，您太太怀孕了您还在她面前抽烟？

张先生说哦对对，然后把烟掐了。

赵颖然微微笑，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以前也抽烟的。

张先生说洪律师，我们这次来，一是感谢之前你们做的工作，二是想问问，接下来这个案子未来的发展方向是如何的？

我说我们前两天也研究了一下，对赵颖然这种情形，判缓刑是不太可能的，但由于你怀孕了，很有可能会采取暂予监外执行的方式。

张先生说那就是说我太太就可以不进去了？

我犹豫了一下，说应该是，具体的我可以再跟法院的朋友了解一下。您太太这种情形还真的是比较罕见。

张先生说明白了。

会见结束，两个人前后脚地出了事务所，张先生说洪律师，过两天我过来办第二和第三阶段的委托手续，这个案子多亏您辛苦了。

我说不要客气，这是我们律师该做的。

两个人走了后，小刘说洪律师，我们又可以收一笔律师费了。

我说你想的美，他如果真要委托手续今天就可以办。

小刘说不会吧，他为啥不委托我们接着做下去？

我说小刘啊，因为我们知道的太多啦。

小刘有点懵的样子，说知道的太多？

我说嗯。

小刘说这个案子有什么秘密啊？

我像大师般慈祥地笑了，说小刘啊，你猜？

后来张先生没有再找我们做第二和第三阶段的代理。

2018年10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