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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Vladimir Nobokov)[著]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有限公司
ISBN9787532792399
出版时间2023-05
装帧精装
开本32开
定价75元
货号12545689
上书时间2024-08-17
他走进电梯,迎接他的是熟悉的声音,踩一下,晃动一
下,然后电梯活了。他按了第三个键。这块脆弱的、细薄的、
老式的空间闪了一下,但是没有反应。他又按了一下。同样,
闪了一下,然后是不安的寂静,接下来是不可理喻地紧盯住那
个不能运转的东西,心中明白它不会动。他走出电梯。电梯在
一瞬间立即关上它闪亮的褐色的眼睛。他上了被人遗忘的但是
尊严依旧的楼梯。
克鲁格,背驼着,把钥匙插进门锁,慢慢地旋转,开门,
踏进他的房间,空洞无比的、嗡嗡的、隆隆的、滚动的、轰鸣
的寂静。一幅达·?芬奇名画的铜版浮雕孤零零地搁在那儿—
十三个人倚在一张狭窄的桌子上(从一个多米尼加僧人那里借
来的陶器)。光线刺眼地打在她那把玳瑁柄短雨伞上,他自己
的大雨伞斜在一边,不去管它。他脱下一只手上的手套,放下
外套,挂上宽边檐的毡帽,这顶黑帽子在这个屋里有点不自
在,从钩子上掉了下来,克鲁格没再理它。
他走过长长的走道,墙上挂着一幅又一幅黑色的油画,一
直延伸到他的书房,在昏暗的灯光下,那些油画像是一个个窟
窿。一个橙子大小的橡皮球在地板上静静地躺着。
他走进餐厅。一盘冷牛舌配黄瓜丝和一块用过的奶酪在默24
默地等着他。
这个女人的耳朵非常灵敏。她从儿童房隔壁的房间快速出
来,迎接克鲁格。她的名字叫克劳蒂娜,在过去一个多星期
里,她是克鲁格家里唯一的用人;男厨走了,因为不喜欢这里
的、他简要地称之为“颠覆性的气氛”。
“感谢上帝,”她说,“你安全到家。要喝点热茶吗?”
他摇摇头,把背转向她,在边上的一个餐具柜里摸索着,
似乎要找什么东西。
“今晚太太怎么样?”她问。
没有回答,行动还是那么迟缓、笨拙,他又朝那间土耳
其风格的没有人使用过的起居间走去,穿过房间,走到另一
个通道的拐弯处,他在那儿拉开一个壁橱,掀起一个空箱子
的盖子,朝里面看,然后又走了出来。
克劳蒂娜在餐厅中间刚才他离开的地方静静地站着。她在
这个家庭里有好几年了,就像通常见到的用人一样,她心宽
体胖,中年,敏感。站在那儿,她黑亮的眼睛盯住他看,嘴
巴微微张开,露出镶过的金牙,珊瑚耳坠亮晶晶的,一只手
放在穿着灰色精纺毛衣、没有形状的胸间。
“我要你帮我做点事,”克鲁格说,“明天我要带着孩子去
乡间呆上几天,我不在的时候,你能不能把她的衣服收拾好,
放到那个黑色的空箱子里去。还有她的个人用品,雨伞和其它
一些东西。请把所有东西放到壁橱里,然后锁上。你能找到的
所有东西。那个箱子也许太小了—”25
他走出房间,没有看她一眼,准备看一下另外一个壁橱,
想了一想,放弃了,抬起脚后跟,踮起脚尖走路,走近儿童
房。在白色的门口,他停住,心跳突然被幼小的儿子从床上发
出的声音拽住,这是大卫很有礼貌地从屋里发出的声音,提醒
他父母(比方说,在他们从城里吃完饭回来后)他还没有睡,
等着他们再次同他道晚安。
这没有办法绕过。只有十点一刻。我还以为夜晚快结束
了。克鲁格闭上眼睛了一会儿,然后走了进去。
他依稀看到被子飞快地蠕动了一下,床头灯的开关响了一
下,孩子坐了起来,手遮挡着眼睛。在这个年龄段(八岁)的
孩子,笑起来时是不会有什么遮掩的,笑容不是那么只有一点
点,而是扩散到整个脸上—如果孩子真是幸福的话。这个孩
子仍然还是幸福的孩子。克鲁格说了一些通常说的时间已晚早
点睡觉之类的话。但是话还没有说完,心底一阵酸楚,嗓子发
热,眼泪忍不住要涌出,强忍着、抑制着,在黑暗的深处,等
着再次涌动。Pourvu qu’il ne pose pas la question atroce.1 我求求
你了,仁慈的上帝。
“他们在向你开枪吗?”大卫问。
“胡说什么,”他说,“没有人在晚上开枪。”
“可是他们开了。我听到了警察的声音。看,穿睡衣的新
方法。”
他很敏捷地站起来,伸开他的胳膊,粉白色的、蓝色筋脉
清晰可见的双脚站在乱堆在一起的内衣上,像猴子一样打转,
踩得床垫嘎吱嘎吱地响。蓝色的裤子,浅绿色的背心(那个女
人肯定是色盲)。
“我把要穿的扔进浴缸里面了,”他兴奋地解释道。
想到那些衣服会浮在水面,这突然让他来了劲儿,他开始
在床上跳了起来,床随即发出砰砰的声音,一下,两下,三
下,越跳越高,越跳越高—然后,猛然间眩晕般地停止,双
膝跪下,打个滚,又站起来,在还在摇动的床上摇晃,摆动。
“躺下,躺下,”克鲁格说,“已经很晚了。我现在要走了。
来,躺下。快。”
(他也许不会问。)
这次他一屁股坐下,手摸着弯曲的脚趾,然后把脚伸进毯
子里,放到毯子和被单的中间,笑了起来,这次放对位置了。
克鲁格赶忙把他塞到被子里面。
“今天晚上还没有讲过故事呢?”大卫说,他平躺着,长
长的睫毛向上翘起,臂肘向后伸去,放在枕头上的脑袋的
两边。
“明天我给你讲两个。”
他朝孩子弯下身的时候,两人相隔一段距离,互相看着
对方的脸:孩子试图快速地想起什么东西来问一下,以便获
得更多的与他在一起的时间,父亲心中疯狂地祷告千万不要
问那个问题。在晚间这个温馨的时刻,他的皮肤看上去是多27
么的细腻,眼睛的上边有一抹淡紫色,前额上泛出金晕,蓬乱
的金色厚刘海。完美的小动物—鸟,小狗,睡着的飞蛾,小
马驹—那些小哺乳动物。三个褐色的小痣,靠近鼻子边的泛
红的脸上的几个胎痣让他想起就在刚才见过的、摸到过的东
西—是什么?矮墙。
他快速地吻了一下他的脸,关了灯,走了出来。感谢上
帝,没有问起—在他关上门的时候,他想。但是,当他轻
轻地放下门把手,里面传来了声音尖尖的提问,他还是想了
起来。
“很快了,”他回答,“医生跟她说了后,她就可以了。睡
吧。我要你睡了。”
至少,有一扇仁慈的门挡在他们的中间。
在餐厅里,在餐柜旁的一把椅子上,克劳蒂娜坐在那儿用
一张纸巾捂着脸正伤心地哭着。克鲁格坐下来吃饭,吃得飞快,
把不必要的调味品和盐搁在一边,清了清嗓子,挪动了盘子,
打落了一个叉子,用脚背接着,她还在那儿,不停地哭着。
“请到你自己的屋里去吧,”他最后说道。“孩子还没有睡。
明天早上七点叫我。安波先生明天也许会做好安排的。我要尽
早带孩子离开。”
“但是,这事太突然了,”她呜咽道。“你说昨天—哦,
不应该这么就发生了。”
“记住,如果你向孩子透露一个字,”克鲁格说,“我可
不会对你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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