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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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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翔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ISBN9787521215557

出版时间2020-11

装帧平装

开本16开

定价56元

货号31310784

上书时间2024-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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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品详情   

品相描述:全新
商品描述
作者简介

 南翔,本名相南翔,深圳文学院教授,一级作家,深圳市作家协会顾问。著有小说、散文、评论《没有终点的轨迹》《海南的大陆女人》《南方的爱》《轶事》《前尘:民国遗事》《女人的葵花》《叛逆与飞翔》《当代文学创作新论》《绿皮车》《抄家》等十余种,在《人民文学》《北京文学》《上海文学》等刊发表数百篇作品,数十篇被文摘、月报和选本转载。小说获上海文学奖、北京文学奖、鲁迅文艺奖等20多个,小说第六、第七连续两届提名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奖,短篇小说四度登上中国小说排行榜。非虚构文学《手上春秋——中国手艺人》登上深圳第20届读书月“十大文学好书”,第八届书香昆明“全国十大好

书”等榜单。)




目录
檀香插
回乡
曹铁匠的小尖刀
车前草
乌鸦
珊瑚裸尾鼠
果蝠
疑心
痛点
乘三号线往返的少妇
选边
伯爵猫
凡·高和他哥
苦槠豆腐
玄凤
钟表匠

内容摘要
这是深圳作家南翔的最新短篇小说集。收入和精选了他近几年的短篇佳作,其中《伯爵猫》《凡高和他哥》《果蝠》等在《人民文学》《北京文学》发表,多数被国内重要选刊转载。南翔是以写短篇蜚声国内文坛的作家,他的短篇多以生活小事引发故事,结构情节和语言,尤其善于描写社会底层的小人物,表达他们的处境和情感,他还特别关注动物,使他的小说既有文人的情趣,也有对社会问题的思考。尤其他的语言,凝练、朴拙,富有韵味。引起了文坛注意,其中的短篇还入围了鲁迅文学奖。

精彩内容
檀香插天色已晚,繁闹了一天的城市渐次被灯火笼罩。罗荔从三招出来,步态不稳,俨如醉汉,她想象得出自己的步态一定很难看,面色也苍白如纸。走过一条不甚宽的细叶榕和木棉交织的林荫道,便到了海滨大道的辅道,她连抬手打车都费劲,上了一辆电动蓝的,司机连问三遍,几乎将头反向贴近她的嘴唇,才听明白这样一个失魂落魄的女人要去哪儿。她就如时尚说的“北京瘫”软在后座上,根本不理会或许根本没听到司机叫她系上安全带。
一闭上眼,她脑海里尽是在三招里看到的电视画面,那样的画面,任何一个成年男女,或许都会激发起好奇与兴奋,对于她这个特殊又特定的旁观者,却只有一种感情,那就是恶心!
在本市,三招是一个言者会心的所在,一栋在成群的华丽转身又不无个性张扬的大厦中日渐颓败的楼宇,几乎尽人皆知,因为它是一个办案子的地方。有一群人成年累月地在这里办公,他们衣着俭朴,表情严肃,走在大街上与众人无异,可是在他们默默无闻背后的研判与讯问,一经新闻发布,常常如投石入水,在本市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罗荔忽然成了这个涟漪中的一环,准确地说,是罗荔的丈夫肖一木,即将成为一个小圈子中令人好奇因而围观的涟漪。平心而论,丈夫所在的一家企业小之又小,小得开始听别人叫肖一木肖总,罗荔都替他难为情。早两年就听说这么一家交通局下属的消防器材公司,要合并同类项,那么会计师出身的肖一木,充其量是一个更大公司的财务主管角色,可是偏偏就一拖再拖,在合并乃大势所趋的时刻,肖总出事了。与那种民间甚嚣尘上的无官不贪的热议相较,罗荔冷静很多,就以身边的一木为例,凡事都未必雷同,她不相信一个自律甚严到刻板地步的会计能够泥沙俱下,混入浊流。她很早就抱怨又不无夸耀地跟同事说过,肖一木从不允许他的公车让家人单独乘坐,那时候距离不允许公车私用的条例颁布,还有两三年。
她的住家一直踞守十多年前政府分配的低成本微利房——荣华村,在一个以日新月异为荣耀的城市里,十多年意味着很多壕堑填平,很多洼地隆升。原先的公务员与职员陆续迁居到某某水榭,某某山庄,仍旧蹲在有“村”却未必“荣华”的肖总及其家人,好在并无失落之感,这跟他有个通达事理的太太相关。当然啰,就在“村”口的富强学校教语文的罗荔老师,四十多岁的人生履历,见过贫寒,也见过繁华,春风得意之人自不必说他,马失前蹄之人更令人惊悚惕励。她只要一木及十三岁的女儿健康快乐就好,学校工地一块硕大的白底红字标语:平平安安上班,高高兴兴回家。送给的是每天戴着黄色安全帽的建筑工人,又何尝不是她日常心情的写照?
一木“被出差”的那天下午,她正在办公室批改初三(3)班的中考模拟试卷,他连打了两个电话进来。平时她不愿上班接电话,尤其不愿像某些同事那样,一讲家事便没完没了,尽管做耳语状,在寂静的只有卷子翻页声的四周,还是扰人视听。电话连着两次振响,间隔只有十秒,现出那头的急切,她才接了。他告诉她,他有点事情出差几天,今晚不能回了。他叮嘱蜜儿回来,功课不要做得太晚,十点半之前要睡觉的,女儿的近视发展得太快了。她只当做一个普通电话,在办公室也未及多问,于是,那头等了一小会儿,就悄悄挂了。
电话消停之后,她逐渐心神不宁,此种不宁,如水洇草纸,浸润虽慢而渗透有力。盖因最近听到各种熟悉与不熟悉的官员出事的消息太频繁了,还因这种当天出差才告知的事情,不是老公的常态。待到斜对面曾老师的一把乌木镇纸掉到地上,她听到的是哐当一声,有如铁门关上的巨响。她显然不能安坐了,眼前再熟悉不过的卷子,此刻在眼里全哗变成了陌生的符号,莫名其意。她低头,再低头,非常希望听到手机的再一次振动,屏幕的再一次闪亮;譬如,他的一个提醒,或者一个遗忘……那都会绽放出一个家庭需要的温馨而灿然的暖意。
没有,眼前是死一般的寂静无声。
她悄然把手机拿起离开了座位,一直走到走廊尽头,这里有一个死角,两个直角走道过来的目光,都被雪白而冰冷的墙壁无情地挡回了。她回拨了一木的电话,回答是:对方已关机。她顿时浑身发颤。深秋的斜阳在南国依然散发出灼人的热力,窗前的一棵乌桕树始终不肯以红叶告知季节已然变换。她木木地等到下班,回家一路上想到的都是,他一定不是出差,如果出差,只有乘飞机才需要关手机,从他单位到机场直至换牌登机,起码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他何必关机呢?依此推论,他说谎了。一个有家室的男人,什么情况下才需要说这样一个谎呢?要么去相好那里了,要么呢,是……比较后一种令人透不过气来的揣测,前一个揣测简直令人轻松得捧腹跌坐,打一个不大恰当的比方,后一种相当于听说亲人遭遇了一场生死未卜的车祸,前一种充其量是亲人因为气管炎或者流感住院了。
换言之,如果前一种与后一种叠加在一个女人身上,又如何?
此时此刻,这种叠加不幸降落到了罗荔头上。富强学校,喜欢写作的语文教师不多,罗荔算其中的一个。都说爱写作的人,就是富于想象力的人,可是,任罗荔如何富于想象,即便幻想,又如何能敌得过现实如黑铁一般的严酷。一木“被出差”几天了,手机处于关机状态。她的晨昏颠倒、丢魂失魄,连在蜜儿面前也不能掩饰过去。她当然只能告诉女儿,爸爸出差了。原本阳光开朗的女儿,转瞬变得沉默寡言,那是对母亲不堪一击谎言的有力洞穿。平素父女或母女关系太亲密了,也好也不好,那就是相互间,既不能有一丝丝遮掩,也难容忍一些些尘埃。父亲出差那么多天了,事先既不“请示”女儿,事后也不向女儿“报告”,此乃常理不容!况且,去哪里出差?何时回来?做母亲的也从不解释,更不要说,父亲出差的当天晚上,母亲平素最拿手的青椒土豆丝,咸得能让人齁死;还把一瓶陈醋当做了老抽!
几天过去了,她没有勇气去询问同事,更没有勇气去相关部门打听。
从早到晚的精神恍惚,浑身乏力,连年级组长都问她是不是要去看看医生。这时候,接到一个具体的存在,一个坐实的定论,比什么都重要,要来的终归要来,最坏的消息或许也比悬在空中,让脑子疯了一般从一个惊悸奔向另一个惊悸要好十倍百倍。
故而,今天上午接到一个陌生电话,请她九点半到三招304去一趟,瞬间她的心反而镇定了。
她的第一句话是问,要不要告诉我女儿,我今天是不是回家?对方的回答很平和,甚至是蔼然的,不用,你今天当然要回家,不过,你要给单位请个假。她心里更加踏实了,给学校请假简直不是事情,年级组长原本就敦促她去看医生,这回只要说约了医生即可。她后来的经历佐证,事先唯一没有料到的是这次并不能见到他,此说明她对现实生活的严酷性并没有充足的预计,徒然让她事先做了一番心理训练:如何当着办案人员的面,不要在见到他的一刹那失态。
整一个上午,她都坐在304房间里接受讯问。《新华字典》解释:讯问,严厉地盘问。这么来说,讯问用之于她,一个奉公守法的公民,一位工作勤勉,品格端正的人民教师,显得强蛮了。接受询问呢,又不免矫情。你家老公有犯事嫌疑了,现在需要你配合做一些调查。汉语语汇应该在讯问与询问之间再铸一个新词,才接近她现在面对的状态。铸一个什么新词才好呢?
很多年前,三招就不对外经营了,三招早就成了一个特指,一个本市公务员耳熟能详又心照不宣的地方,一个专门办内部案子的所在。房间里当然也就不是招待所的陈设,一张略显硬实的三人沙发,一旁是玻璃茶几,对面是一张长条的办公桌,办公桌上面的门框一侧,装有一个黑色的摄像头。讯问者二人端坐在办公桌后面,一个略胖,一个显瘦。她就坐在三人沙发上,沙发后面的墙上装有电视机。她脑子里瞬间想到,到底是招待所改装的,电视机还保留着呢。
上午的问话,简单而略显松弛,除了姓名、职业、住家等等户籍要素,很快就进入实质性问话:两年前,肖一木跟本企业一单生产设备招投标发生了联系,他当时也是主管,据举报,肖一木为此受贿几十万,你是否知情?
到三招来,罗荔已知为何而来,心情不免紧张,却没有了最初的忐忑。她来配合调查,他们先后说了“请”与“需要”,这两个词,当然有轻与重的微妙区分。她来三招,肯定不是为自己的事情,因为自己,她一辈子都不会与这栋楼发生关系。如今,不止一次耳闻过的这么一个陌生的大楼,终于还是与自己发生了关系,原因盖在于自家先生——先生这个词,比起老公,尊敬又疏远。世上人与人的关系大致分为三种:一种是血缘关系,一种是血缘之外的关系;介乎二者之间的,是两个没有血缘的人结合,生产出与两人相关的一种血缘关系,这两个人也就具有了另外一种关系,这种关系,清晰又朦胧,坚韧又脆弱,此之谓:夫妻。
她断然摇头,她不知情,她不仅不知情,甚至认为不可能。几十万,对他们这个小家庭不算是一个小数字,她不可能不知道;凭他俩结婚将近二十年的亲密关系,他没有必要瞒着她。多少年了,他自奉甚俭,甚至不沾现金和存折;安徽六安老家的父母,每月给寄一千元以表孝心,都是她之所为……她汩汩滔滔,不急不缓地说了二十多分钟,半节课左右,有对肖一木为人处世的总体评价,更多是他生活中无欲无求的点点滴滴。那种呈现,宛如一幅徐徐打开的卷轴山水,既有大块泼墨,淋漓氤氲,又有细笔勾勒,纤毫毕现。如果罗荔以为自己有一番真情告白的辩说,会让办案人员幡然开悟,那就大错特错了。对面的两个人,在听一个女人为自己先生评功摆好的时候,表情是漠然的:其中一位悄悄在看手机,另一位则心不在焉,东张西望。此情境,不阻止便是最大的鼓励,罗荔简直像溺水者信手抓到了一块浮板,可以尽情挥洒。这时候,如果肖一木站在旁边,听到一番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妻子的真情表扬,没准会感动得泪水承睫。
终于轮到他俩说话了,问你,你就对他那么肯定吗?
即使他在家里不花钱?如果其他地方,其他人问他要钱花呢?……她一愣,其他地方?什么地方呢?其他人?什么人?能不能讲得具体一点?
她不是装傻,她是真不知道,希望二人给予一些些提醒。那个略胖的,鼻子哼了一声;那个显瘦的,微笑中透露出意味深长的暧昧。
接下来却是一些似乎不着边际的问话,肖一木的日常爱好,生活习惯,女儿读几年级了,平时跟爸爸多还是妈妈多……总归是家长里短,儿女情长,颠三倒四,言不及义。快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他们电话叫人去打了饭上来。她说不必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她就回去了,下午还有一节课呢。
他们没有答应,甚至要她“既来之,则安之”,吃了饭,下午还有一些事情要交流。
就在中午准备吃饭的当儿,电视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竟然自动打开了。电视开始是混沌的,不知从哪里传来浊重的喘息声,很快发现,这种喘息不是来自医院,不是来自通道,显然来自床笫之间,很是不类同平时看到的任何一档子电视节目。随着屏幕上黑色的减退,朦胧中看出来的是,一男一女在宾馆裸体缠绕的画面……她顿时觉得血往上涌,一种窒息感紧紧掐住了她的咽部。画面因暗,男女的镜头看不甚清,她完全不知那女人是谁,肯定是她没有见过的一个。男人的声音,即使听不明白,形态与动作却是她再熟悉不过,况且朝夕相处一二十年的两个人,喉咙里的一声嗽响,也挟带着不容误判的信息。
如此这般的画面给了她又是沉重一击,其穿越感,超越了平时的无穷想象。这么些年以来,自媒体嘉年华一般的上映一对对演艺明星的风流艳事,在读者眼里都是见惯不惊的节目与谈资,只有某一天结结实实落到自家头上,才有缤纷的挫败与沮丧,潮涌一般劈面而来。
她起始僵直、呆板,继而沮丧、愤懑……电视之后的画面变成了亮丽的蓝天,旖旎的荷塘,青翠的山林。
下午讯问者二人再来,见桌上的饭菜几乎未动一箸,自然有几句不露声色的关心。一下午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询问也好,讯问也罢,再无推演的任何可能,只有放她回家。走出三招的那一刻,讯问者的提醒与忠告,她压根一句也没听进去。
走在街上,看到所有的人嘴唇嚅动,包括大声打手机的,在她眼里,他们一概只有动作,没有语言。
女儿居然还没有回来,一看手机,才发现有若干微信,包括蜜儿的姑姑发来的,说是晚饭叫蜜儿去她们家吃羊肉饺子了。蜜儿的姑姑大概也知道兄弟犯事了,才会让侄女暂且回避一下那个沉闷的家。
连同笨重的身体与挎包,一屁股卸在卧室的电脑桌前,始觉得浑身的瘫软有了着落。
窗户洞开,依然气闷。她从书橱上拿出一只檀木香插,这是三年前他们住宅小区的过街对面,建了一座工艺美术大厦,他们闲逛的时候,买了这么一个檀香插,价格是一个很顺的数字:260元;再花60元买了拇指粗细一筒线香,标志为“国宝檀香”,启盖,内盛比细面还细的熏香五六十支。他俩不约而同地喜欢上了檀香插上的那只蜗牛,蜗牛头上伸出两只等长的触角,触角上的两颗小芝麻粒便是蜗牛的眼睛。
她永远不会忘记,捧着檀香插和一筒小小的檀香,回家路上的对话:她问,不晓得这个香插是不是真的檀香木?线香是不是真的檀香?
他答,小小物件,只要喜欢就好。忽然道,我有一句上联:檀香木插檀香,你对下联吧?
她想了想,摇头道,这个太难了。
他道,要说难,也不难,凑近她的左耳说了一句什么。
她茫然地回味了一会儿,脸倏然红了。发现他在一旁坏笑。
大街上,她不习惯将床头私语拿来开心。她说,木头的蜗牛她喜欢,如是真蜗牛,她会害怕。她从小害怕软体动物,从蛇到鸡雏鸭雏,再到蜗牛。
他说,他喜欢蜗牛的生活,慢腾腾的,不急不躁的,简简单单的。看得出来,他不讨厌繁华富丽,他也不会让自己成为一个时代的落伍者;但是,对身边一切冒进的贪婪与攫取,他是不屑与鄙夷的,因为,那与他的天性和本色不相吻合。
一个喜欢简单生活的人,岂会冒险拿自己以及家庭的幸福作赌注!
她忽然想到,他们说的是“据举报”。举报就是并没有坐实的事情,可能真,也可能假。如果坐实了,他们也不可能叫她过去配合调查了……这么一想,她心里顿时有窗户洞开的敞亮。
一片乌云忽又漫遮过来:那个与丈夫一道进宾馆房间的女人是谁?那个画面是真实的吗?是“举报者”偷拍的还是PS的?如果丈夫没有受贿而与一个女人有染?你将来还会原谅他吗?比较一下,一个是受贿,一个是出轨偷情,二者居其一,你能够接受的是前者还是后者……当然,最好是两个事件都是凿空的,最后的结论是:经查,肖一木既无受贿事实,也无带一个非婚女子宾馆开房的记录……生活如果像檀香插上的蜗牛那样简慢而单纯,该有多好啊。
檀香插上的一根细细的线香早已燃尽,女主人在一缕自由游走的熏香中昏昏睡去。忽然有门锁转动的声响,她眼前豁然一亮,闪进来一个人的剪影。
谁呀?她大声发问。
这个时候进来的人,还会是谁呢?低沉的带一点磁性的男中音,这不是一木还会是谁呢?
她背靠椅子倏然站起来了,惊问道,一木……你怎么回来也不给我打一个电话?
给你一个意外不是更好吗!
她猛然扑了上去,哇的一声叫道,我,我不要意外嘛!我就要你按时上班下班,平平常常,如是出差,前面给我一个电话,后来给我一个电话。一个嘛字,带有太多的惊恐之后的喜悦,还有那么一点点娇嗔。
他双手扶住她的肩,紧紧的,能感受到她内心的颤栗波浪一般涌动。
他轻轻问,蜜儿呢?睡了,还是在做作业?
女儿有时太累,父母一致认为她应该先睡一会儿再起来吃晚饭,然后,做作业。看着女儿酣睡、吃饭,以及做作业,是这个家庭一天中最为轻松、柔软与温馨的一段时光。如同他们仨某个周末一块儿逛野生动物园,瞅见几只小狮子在母狮子身边打滚、打架、攀爬并滑落,便会久久逗留与瞩目。
她说,女儿没有回来,在她姑姑家吃饺子呢。
他就把她搂紧了,咬着她的耳朵说,你这也是一只饺子,一只饺子皮,又一只饺子皮……我这几天在外面东奔西跑,太累了。
她双手在他背上抚摸、盘桓,他身上这一袭雪花色的休闲西装,是五一那天一道去天虹商场买的。分明在付账后交给营业员熨烫过,却又嫌人家熨烫得太马虎,她回家支起蒸汽挂烫机,从上到下,从前胸到后背,重新熨烫了一遍。她再一次嗅到了那股子熟悉的蒸汽的味道,夹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檀香。自从买了檀香木插,但凡在家做事情,包括给他熨烫衣物,她就爱燃点一支香,那种气息和意绪,令她久久回味。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什么都别说了。她心里有万千感谢。问,晚上想吃点什么?她帮他脱下西装,两人有个约定,无论出门远近,衣服新旧,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换鞋,更衣,洗手。她俩都信奉,讲卫生一定少生病,尤其为了尚未成年的蜜儿,他们一定要讲卫生,甚至,尽量不去吃馆子。
正当她将衣服抖抻,挂上客厅衣架的那会儿,一缕灯光映射在雪花色的西装右肩,她看到一丝异样!再仔细一看,是拇指盖大小的一点胭脂红,暗沉,却带着针芒一般的刺目,哗啦哗啦。
她心里的潜伏与沉睡瞬间被唤醒了,才始拥抱丈夫的万千感激与喟叹,很快被席卷而来的愤懑扫荡一空。
她双手抖动着这袭西装,厉声问道,这是什么?什么脏东西,你带回来了?!
丈夫赶紧趋前,一手扶着她的肩,一手捂向她的嘴,哀求道,你不要大声嚷嚷……你让我看看是什么……哦,这可能是……在哪里蹭的,你晓得我有时候也要到工厂去看看的,工厂里,到处脏乱差,八成是蹭到了油漆了。
你这么讲究的人,会穿西装去厂里?会蹭到油漆?你一定是蹭到别的脏东西了……她的声调降低了,满腔愤怒却有增无减。脏东西,脏东西……中午电视里的画面,哗啦哗啦,猝然在她眼前迸射出万丈毫光,她的双眼被刺痛了,将西服揉成一团,奋力朝他身上扔去。
他捉住她的手,闻着她的咻咻鼻息道,你刚才还讲了,回来就好,什么都别说了。你知道吗?我今天回来是为了取一些东西的,外面还有……我们可能会很久很久,不能相见了……她悚然一惊,上前牢牢抓住他,声音如蝌蚪一般滑动,啊?!什么,你跟我说,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我不要你走,再也不要!!
我也想问问自己,这是不是真的……应该不像是真的……檀香燃尽了,燃成一线灰白;窗外黑尽了,黑成一块浮雕。
一个女孩推门,门是虚掩的,屋里悄无声息,她朝着窗前俯着的一团朦胧而坟起的黑影,大咧咧地叫了一声:姆妈!
无尽的檀香,浓密又灼亮,如同晨雾一般向女孩包抄过来。
(原刊《芙蓉》2017年第2期,为《小说选刊》第4期,《小说月报》第4期转载,登上2017年度中国小说学会之中国小说排行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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