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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复 著
出版社岳麓书社
ISBN9787553810966
出版时间2020-01
装帧精装
开本32开
定价38元
货号28517886
上书时间2024-12-27
前言:
序言
中国文学对夫妻感情、家庭生活向来关涉不多,对夫妻爱情的直接描摹更属罕见,即使有也多半是悼亡之作。早自《诗经·邶风·绿衣》篇的睹物思人,再到西晋潘岳的《悼亡》三首,再后来是北宋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直至清初纳兰性德的悼亡词,无不感人至深。但相濡以沫的夫妻生活却每每付之阙如,这不能不使人感到遗憾。所幸中国文学还有被称为“小红楼梦”的《浮生六记》,不同于《红楼梦》对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的描摹,《浮生六记》是夫妻情事、个人生活的真实记录,可称为中国文学史上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
《浮生六记》作者沈复,字三白,晚号梅逸,乾隆二十八年(1763)十一月二十二日生于苏州一个幕僚之家,父亲是一位老幕僚,一生入幕,颇有些家长脾气。沈复与妻子陈芸为姑舅表亲,从小姐弟相称,两小无猜,十三岁时便缔结了婚约,十八岁那年两人成婚。燕尔新婚,爱巢新筑,夫妻入则同坐,出则携手,形影不离,如胶似漆。夫妻两人颇具有自由的天性,洒脱随意,即使布衣蔬食的清贫生活也可以过得充满艺术气息。甜蜜的厮守总是短暂,生活的压力迫使沈复不得不出外谋生。沈复先做幕僚,后短期经商,大半生四处奔波,以做幕僚为生,依人作嫁,足迹遍布大江南北,离别与等待成了生活的常态。后来由于误会,夫妻二人被父母赶出家门,寄居朋友家中,穷困潦倒,又加上妻子病发,问疾买药,入不敷出,隆冬季节,儿女都没有一件暖衣过冬。后陈芸一病不起,溘然长逝。种种心酸,痛心蚀骨,沈复都做了如实的记录。沈复的一生是乾隆盛世底层文人的真实写照,真可谓“一身坠地来,恨事常八九”(黄仲则语)。
沈复后经友人石韫玉推荐,在嘉庆十三年(1808)随册封琉球国王使团乘船至琉球(今日本冲绳),游踪至于海外,并把琉球见闻写成《中山记历》。回国之后沈复重操旧业,在生命后的十来年里,沈复一直在走他父亲的老路。这虽与他追求自由的天性相违背,但生活的重轭压迫着他,使其别无选择,《浮生六记》记录了他大半生的悲欢离合,但就是没有记录他的幕僚生涯。沈复寄居萧爽楼时,朋友聚会有“四忌”:谈官宦升迁、公廨时事、八股时文、看牌掷色。试问哪种不是官场中司空见惯之事?沈复对官场的评价只一句“见热闹场中卑鄙之状不堪入目”,语虽短却深寓不屑与厌恶,如此痛恨却又不得不挨耗此种生涯,真让人喟叹。
《浮生六记》取李白《春夜宴桃李园序》中“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为书名,六记依次为《闺房记乐》《闲情记趣》《坎坷记愁》《浪游记快》《中山记历》《养生记道》。《闺房记乐》为本书精粹的部分,历来为人所艳称,从青梅竹马到燕尔新婚,从小别重逢到同拜天孙,从论文联对到畅游太湖,等等。撷取生活中的种种趣事、小事,用轻灵的笔触塑造了陈芸这样一个“中国文学中可爱的女人”(林语堂语)。
她聪慧好学、心灵手巧,她天真烂漫、古灵精怪,她痴情执着、温柔体贴。她像长大了的林黛玉,会生活,有品位。她有很多奇思妙想,为去游玩女扮男装,这在当时简直是破天荒之举;晚上把碧螺春放置于敛合的荷花心中,翌日取来泡茶,一盏清香,沁人心脾;沈复在陈芸面前如同长不大的孩子,陈芸则是沈复无所不谈的闺中密友。夫妻两人于七夕之夜许愿“愿生生世世为夫妻”,共同谱写了一曲爱的宣言。夫妻生活在一起久了,或许真会有感应,沈复、陈芸哪一个要是有新奇的想法或提议,刚一说出,另一个也已想到,然后一起动手尝试。夫妻两人太像了,爱着彼此,爱着生活,细腻而多感。
陈芸不是美丽的,但是可爱的。她有悖于封建礼法的举动是对于自由的渴望和独立人格的召唤,这使得陈芸具有了现代女性的部分特点。《闲情记趣》能体现沈复“耻随人后”“独抒己见”的艺术造诣和高超的鉴赏力。在这里他成了精剪细修的插花高手,盆景园林的鉴赏大师:别出心裁的活花屏,精巧别致的梅花盒以及萧爽楼的雅聚,南园的坐饮,真是把生活过成了艺术,而这一切都是夫唱妇随的合作,每每显示出陈芸的慧心。
《坎坷记愁》则一变为凄厉。家庭失和,寄人篱下,加之陈芸又因痴得病,缠绵床榻,为筹药资,沈复风餐露宿,备尝辛酸,真可谓“贫贱夫妻百事哀”!本记中陈芸临终泣别,期以来世,让人不忍卒读;头七回魂,沈复痴情等待,又让人憾恨心伤。彩云易散琉璃脆,一生的悲辛真是他们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浪游记快》则是沈复对大半生游历的描绘。沈复嗜好探奇访胜,是一个有“旅游癖”的人,足迹所至东到今上海,南至广州,西北到潼关古道,辐射所及近乎大半个中国。沈复文笔轻灵,时作点缀白描,绘景摹境历历如生,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是绝佳的写景文字,无论文笔还是识见都可以媲美徐霞客,可谓山水知音。只可惜南奔北走的幕僚生涯是依人作嫁,难以尽兴,山情水态,也只是领略大概。可惜的是《浮生六记》后两记的佚失,使得美变得残缺,如同断臂的维纳斯,颦眉蹙额,美是一种缺憾,我们也只能作如此慰安。
全书不事雕琢,自然清新,文笔如同行云流水,绘景写物栩栩如生,如晤谈一室,如话家常。沈复用类似“旁见侧出”的笔法,用精确的日期标记,把人生的轨迹串联起来。比如《闺房记乐》中万年桥下待月快酌,只一句“时余寄居友人鲁半舫家萧爽楼中”,轻轻一笔带过,读者在《坎坷记愁》中才得知因为家庭变故,夫妻被赶离家门,只得暂寄友人之所;而见到憨园之前沈复还有广东之行,这是在《浪游记快》中展示出来的,可谓“旁见侧出”的笔法。沈复用这种方式把人生织成了网,而每一记又是对一种生活的集中透视与深情追忆。打个比方,前四记如同四面可以活动的屏风,在时间上穿插相连,主人公在四面不同的屏风中穿插游走,悲欢离合、因缘际会,每幅屏风上画着不同风格的图画:有温馨冲淡的闺中谈笑,有工笔细描的盆景园林,有黯淡灰色的人生凄凉,有墨势淋漓的写意山水,等等。《浮生六记》可以说是沈复对似水年华的追忆,他要用文字记录这如梦的浮生。
《浮生六记》在沈复生前未刊刻,身后手稿才流出。据陈毓罴先生考证,沈复道光五年(1825)在江苏如皋曾向友人管贻葄出示此书并索题,管氏作《分题沈三白处士〈浮生六记〉》绝句六首,分别针对六记内容撮要概括,管氏所见当为手稿足本,借此可以窥见后两记的部分内容,对《浮生六记》的研究至关重要。此后沈复便不知所踪,卒年卒所均不得而知,《浮生六记》也几乎无迹可寻,仅有一线不绝的传抄。直到光绪初年,苏州文人杨引传在当地书摊上购得此书手稿,上有多人题识,后两记已佚失。杨引传妹婿为近代思想家王韬,其少时曾阅读此书并作跋语,认为该书“笔墨间缠绵哀感,一往情深,于伉俪尤敦笃”。王韬将此跋语稍作改动,寄示杨引传,后者于光绪三年(1877)交付尊闻阁主人以活字排印,次年由上海申报馆出版,即《独悟庵丛钞》本,至此《浮生六记》才得以重见天日。
光绪三十二年(1906)《雁来红丛报》登载此书,为《浮生六记》第二个版本。进入民国,《浮生六记》版本骤增,1924年俞平伯根据《独悟庵丛钞》本及《雁来红丛报》本校勘,加以新式标点,使此书更为风行,以后多种版本均据此而来。俞平伯序中赞美此书道:“俨如一块纯美的水晶,只见明莹,不见衬露明莹的颜色;只见精微,不见制作精微的痕迹。”此前《浮生六记》诸版本只以“四记”的形式流传,1935年为《浮生六记》传播史上非常重要的一年,一是“足本”的出现,一是英文版的译介。1935年11月上海世界书局首次出版了号称“足本”的《浮生六记》,以成完璧。后来据学者考证,后两记实为民国人的伪造。《中山记历》多是抄袭了李鼎元《使琉球记》,《养生记道》则杂取清代张英《聪训斋语》及曾国藩《求阙斋日记》等书,拼凑而成。同年林语堂把《浮生六记》译为英文,民国二十四年(1935)春夏间陆续刊登于英文《天下月刊》及《西风月刊》,使得沈复夫妻走出世界,他们的悲欢离合也牵动着外国读者的心,以致“颇有英国读者徘徊不忍卒读”。林语堂在英译本自序中更是盛赞陈芸是“中国文学及中国历史上一个可爱的女人”。
《浮生六记》自出版问世以来,广受欢迎,版本繁多,并远播海外,被译为多种文字,但全译全注本并不多见,故笔者不揣浅陋,尝试为之,俾传三白妙笔于万一。此次译注以1932年开明书店俞平伯点校本《浮生六记》为底本,参阅当下诸种通行本,敬请方家指正。
张鹏
2017年12月13日
《浮生六记》是清代沈复(字三白,号梅逸)著于嘉庆时期的自传体散文。“浮生”二字典出李白诗《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中“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书中记叙了作者夫妇间平凡的家居生活,坎坷际遇,和各地浪游闻见。文辞朴素,情感真挚,前人曾有“幽芳凄三角,读之心醉”的评语。
《浮生六记》以沈复夫妇生活为主线,记述了平凡而又充满情趣的居家生活和浪游各地的所见所闻。作品描述了作者和妻子陈芸情投意合,想要过一种布衣蔬食而从事艺术的生活,由于封建礼教的压迫与贫困生活的煎熬,终至理想破灭。本书文字清新真率,无雕琢藻饰痕迹,情节则伉俪情深,至死不复;始于欢乐,终于忧患,飘零他乡,悲切动人。
沈复,字三白,号梅逸,生于江苏苏州。清代作家、文学家。著有《浮生六记》。他与妻子陈芸感情甚好,因遭家庭变故,夫妻曾旅居外地,历经坎坷。
张鹏,南开大学古代文学博士,致力于词学、明清文学研究。
目录
译文/原文
闺房记乐
闲情记趣
坎坷记愁
浪游记快
中山记历
养生记道
《浮生六记》是清代沈复(字三白,号梅逸)著于嘉庆时期的自传体散文。“浮生”二字典出李白诗《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中“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书中记叙了作者夫妇间平凡的家居生活,坎坷际遇,和各地浪游闻见。文辞朴素,情感真挚,前人曾有“幽芳凄三角,读之心醉”的评语。
《浮生六记》以沈复夫妇生活为主线,记述了平凡而又充满情趣的居家生活和浪游各地的所见所闻。作品描述了作者和妻子陈芸情投意合,想要过一种布衣蔬食而从事艺术的生活,由于封建礼教的压迫与贫困生活的煎熬,终至理想破灭。本书文字清新真率,无雕琢藻饰痕迹,情节则伉俪情深,至死不复;始于欢乐,终于忧患,飘零他乡,悲切动人。
沈复,字三白,号梅逸,生于江苏苏州。清代作家、文学家。著有《浮生六记》。他与妻子陈芸感情甚好,因遭家庭变故,夫妻曾旅居外地,历经坎坷。
张鹏,南开大学古代文学博士,致力于词学、明清文学研究。
正文试读:
闺房记乐
我出生于乾隆二十八年(1763)冬天十一月二十二日,正逢太平盛世,又生在书香门第,居住在苏州沧浪亭畔,上天对我的厚爱,可以说达到了极点。苏东坡诗云“事如春梦了无痕”,如果不用文字记录下来,未免辜负苍天的厚爱。因想到《诗经》首列《关雎》,所以把记叙夫妻情事的《闺房记乐》置于首卷,其余按顺序依次述及。只是惭愧少年失学,仅粗通文墨,不过记录实情实事而已,假如一定要考订文章法度,这便无异于向污垢的镜子责求光明了。
我幼年时定亲于金沙于氏女,可惜她不到八岁便夭折了。后来娶陈氏为妻,陈氏名芸,字淑珍,是舅父陈心余先生的女儿。她天生聪慧,咿呀学语时,舅父口授《琵琶行》,立即便能成诵。芸四岁丧父,母亲金氏,弟名克昌,家徒四壁。芸长大成人后,熟稔针织、刺绣,一家三口全都仰仗她一人供给,克昌从师学习,学资从无缺乏。一日,芸从书箱中偶得《琵琶行》,挨字儿去认,这才开始识字。在刺绣之余的闲暇时间,芸渐渐通晓诗歌吟咏,并写有“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的诗句。
我十三岁那年,跟随母亲一起回娘家,因为和芸两小无猜,得以见到她所作的诗句,虽叹赏其才思隽秀,心下却怕她福泽不深,然而我心却属意于她,难以释怀。我告诉母亲说:“如果为儿选择妻子,那么非淑姐不娶。”母亲也爱她温柔和婉,当即退下金戒指缔结了婚约。那是乾隆四十年(1775)七月十六日。
这年冬天,适逢她堂姐出嫁,我又随母亲前往。芸和我同龄但大我十个月,从小我们便姐弟相称,所以我仍叫她“淑姐”。当时只见满屋子的人都穿着色彩鲜丽的衣服,只有芸全身素洁,仅仅穿了新鞋而已,鞋子制作精巧,询问后方知是她自己做的,我才知道她聪慧的心灵并不仅仅在于笔墨。芸肩膀瘦削,脖颈修长,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颦笑顾盼之间,神采飞扬,只是两齿微露,似非福相。但那一种缠绵的姿态,却让人不觉魂销。
我向她索要观赏所作诗稿,有的仅一联,有的只三四句,大多并未成篇,询问她为什么会这样,她笑着说:“这些都是没有老师指导的习作,但愿能得到堪做老师的知己推敲润色。”我半开玩笑似的在诗签上题写“锦囊佳句”四字,这是中唐早逝诗人李贺的典故。这在当时虽属戏笔,却不知夭寿之兆已预伏于此。
当晚送亲至城外,回来已半夜三更了,我饥肠辘辘,想找寻食物充饥,老婢女递给我枣脯,我嫌太甜。芸暗中牵着我衣袖,我跟随着到她房里,看到竟藏有暖粥和小菜,便高兴地举起筷子,正准备大吃一顿,忽然听到芸的堂兄玉衡喊道:“淑妹快来!”芸急忙关门说:“我已很疲惫了,要躺下休息。”玉衡侧身挤门而入,看到我正要喝粥,于是斜视着芸嘲笑道:“刚才我要粥,你说‘没有了’,原来藏着专为等待你夫婿啊!”芸十分窘迫,红着脸逃开了,上下老少顿时哄堂大笑。我也赌气带着老仆人提前回家了。自从喝粥被嘲笑,以后再去,芸见我便躲避,我也知道她是怕被人嘲笑罢了。
等到乾隆庚子年(1780)正月二十二日洞房花烛之夜,芸依然是瘦削的身材。我揭去她的红盖头,四目相对,嫣然而笑。喝过合卺酒后,我们并肩而坐,一起进餐,我暗中于桌案下轻握她的手腕,感觉她手指尖细,温暖滑腻,我的心不觉怦怦直跳。我让她吃饭,适逢她的斋期,她吃斋已好多年。我心下计算她开始吃斋的时候,正是我出水痘的日子,而现在我的水痘早已好了,便笑着对她说:“现今我脸上已光滑鲜亮,安然无恙,淑姐可以从此开戒了吗?”芸眼中含笑,对我点点头。
二十四日我家姐出嫁,二十三日又是国忌,不能奏乐,所以二十二日那晚便为我家姐出嫁大宴宾客。芸在厅堂招待客人,我在洞房里和伴娘对饮,划拳屡屡败北,酩酊醉卧。醒来时芸已在对镜梳妆了。
这天亲朋好友络绎不绝,上灯后才开始奏乐,二十四日子夜,我作为新舅去送嫁,凌晨三点才回来,房内早已灯残人静,悄悄走进房间,陪嫁老仆女已在床下打盹,芸卸掉残妆,却尚未休息,映衬着高照的红烛,粉颈低垂,不知看什么书津津有味,如此出神。我于是走过去抚摸着她的肩说:“姐姐连日辛苦,怎么还孜孜不倦呢?”芸连忙回身起立道:“正准备休息,从书柜中看到此书,不觉读着忘记了疲倦。《西厢记》我早有耳闻,今天才得以看到,真不愧才子之名,但书中未免有尖酸刻薄之处。”我笑着答道:“就因为是才子,笔墨才能尖酸刻薄。”
老仆女催促让休息,我让她关门先走。于是我俩并肩调笑,恍如良友重逢。我戏谑似的把手探入她的胸口,她的心也怦怦直跳,于是俯身向她耳语问:“姐姐心跳为何如此快速?”芸回眸一笑,便觉一缕情丝让人心魂摇动,拥之入帐,浑然不知东方已一片鱼肚白。
芸做新媳妇,起初沉默寡言,终日毫无不愉快的神色,与她说话,也总是含着笑。她敬事长辈,和悦待下,一切井井有条,毫无闪失。每见曙光着窗,便披衣急起,仿佛有人呼喊催促似的。我嘲笑说:“今天并非吃粥时候可比,怎么还怕别人嘲笑呢?”芸答道:“当年为你藏粥,传为笑柄,今日并非怕嘲笑,而是恐怕公婆说新娘懒惰而已。”我虽然贪睡,却又认为她说的有道理,因此也随她每天早起。自此耳鬓厮磨,形影不离,爱恋之情是难以全部诉诸笔墨的。
快乐的时光总是易逝,转眼便一月有余。当时我父亲稼夫公在会稽做幕僚,专门遣人来接我,准备让我就学于武林赵省斋先生门下。先生循循善诱,我今天能作文,全得力于先生。当时回家完婚,本来计划返回,随侍于先生左右,到学馆学习。听闻于此,心中怅然若失,恐怕芸在人前落泪。
芸却反而强颜劝慰我,并代我整理行囊。当晚也只觉得她神色稍微异于常时而已。临别之时,芸细声对我说:“这一别无人照顾,以后要多加小心。”登船放缆之际,正值桃李争妍之时,我恍然如失群之孤鸟,天地也为我改色。到学馆后,父亲便渡江东去了。
在学馆只住了三月,却如十年般漫长。虽然芸不时来信,但也仅是寥寥数语,半是勉励的话,再加上些无关痛痒的客套寒暄,我心里怏怏不乐。每当春风拂过竹院,明月斜映蕉窗,我总会思念芸,如痴如醉,魂梦颠倒。先生知悉了我的苦衷,便去信告知我父亲,并布置了十道文题,让我暂时回家。我如同戍守在外的征人获得赦免般大喜。我便收拾行囊,即刻登舟,扬帆疾驶,反觉一刻如年。终于到家,我先到母亲处问安,之后走进自己房间,芸起身相迎,执手相看,默默无言,只觉我俩魂魄恍恍然化烟成雾,耳中懵然一响,浑然不知自身存在。
当时正值六月,内室燠热,所幸居住在沧浪亭爱莲居西厢,板桥内有一轩亭临水,名叫“我取”,取意于“清斯濯缨,浊斯濯足”。屋檐前有一株老树,蓊郁扶疏,浓阴覆盖着窗户,甚至会映绿人脸。对岸游人往来不绝。这本是我父亲宴请宾客的地方。禀告母亲后,我便携芸来此消夏。因暑热芸也搁置了刺绣,每天伴我读书论古,品月评花。芸不胜酒力,多只能饮三杯,我便教她以“射覆”行酒令。窃以为人世间的快乐,又有什么能胜过此呢?
一天,芸问:“各种古文,应取法哪家?”我回答说:“《战国策》《庄子》取其轻灵明快,匡衡、刘向取其雄深雅健,司马迁、班固取其浩博广大,韩愈取其雄浑,柳宗元取其峭拔,欧阳修取其疏宕,苏洵、苏轼、苏辙取其宏辩,其他像贾谊、董仲舒策对,庾信、徐陵骈文,陆贽奏议之类,取资借鉴处不能一一列举,而在于人的慧心领会。”
芸说:“古文全在于识见高拔,气势雄浑,女子学习恐怕难以入门,只有诗歌,我稍微有些领悟。”我问道:“唐以诗歌取士,而诗歌的宗匠必推李白、杜甫,你取法哪位诗人呢?”芸发议论道:“杜诗锤炼精纯,李诗潇洒落拓,与其学杜甫诗歌的森密严整,不如学李白诗歌的潇洒活泼。”我说:“杜甫为古今诗人集大成者,学者多所取法,你却独独取法李白,这是为什么呢?”芸回答道:“诗歌格律谨严,词旨老当,诚然为杜甫所专擅;但是李白的诗歌飘飘然宛如姑射仙子,有一种落花流水的天然情趣,让人感到可爱。并非杜甫不如李白,不过是我私心取杜心浅,爱李心深而已”。
我笑道:“没想到陈淑珍竟然是李太白的知己啊!”芸也笑答:“我尚有启蒙老师白乐天先生,时时感触于心,未尝忘怀。”我疑惑地问道:“此话怎讲?”芸说:“他不是《琵琶行》的作者吗?”我笑着说:“真是奇了!李白是知己,白居易是启蒙老师,而我字三白,正巧为你夫婿,你怎么这么和‘白’字有缘啊?”芸笑着说:“与‘白’字有缘,将来恐怕白字连篇了(吴语中别字与白字同音)。”说罢,我们一起大笑起来。
我又说道:“你既然懂诗,那也应该知道赋的取舍吧。”芸回答说:“《楚辞》为赋之祖,我才疏学浅,对此一知半解。而汉、晋诸家中格调高迈、用语精炼者,似乎当属司马相如为上乘。”我戏言道:“当日卓文君私奔相如,或不在琴挑而在于文心吧?”我们又一起大笑起来。
我性格直爽,落拓不羁,芸却如同腐儒,拘束多礼。偶尔为我披上衣服、整理衣袖,一定连声说:“得罪!得罪!”。或是递给她毛巾扇子,又一定起身来接。开始我讨厌她这样,就对她说:“你是要用礼仪来束缚我吗?俗话说‘礼多必诈’。”芸羞赧得两颊发红,说道:“恭敬而有礼,为什么反说是欺诈?”我答道:“恭敬在于内心,不在客套虚文。”芸又说:“至亲莫如父母,可以内心恭敬而外面肆意狂放无礼吗?”我说道:“刚才只是跟你开玩笑。”芸说:“世上多少反目成仇的事都是起因于玩笑,以后再也不要冤枉我了,这会让我郁闷死的!”我便拉着她的手,把她揽入怀中,好言劝慰,这才又露出了笑容。从此,“岂敢”“得罪”竟成了我俩的口头语。
就这样我俩相濡以沫二十三年,日子越久感情越亲密。房间院落,或是暗室相逢,窄径邂逅,我俩一定握手相问:“你要去哪里?”但我们刚开始还内心忐忑,恐怕被别人看到。实际上我们同行并坐,起初犹且避人,日子一久便不以为意了。芸有时与人坐谈,看到我来了,一定会起身偏挪身子,我便和她坐在一起,我们都没觉察到为什么会这样,起初还觉得不好意思,渐渐地就成了一种默契,自然而然了。单单奇怪那些老年夫妇,如同仇人相见一般,真不知为何会这样?有人说:“如果不是这样,怎能白头偕老呢!”这话真的对吗?
这年七夕,芸摆设香烛瓜果,和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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