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地亚诗选

前 言

克罗地亚坐落在欧洲东南部的亚得里亚海东岸，与意大利隔海相望，有“千岛之国”之称。克罗地亚人作为斯拉夫人的一支，在七世纪迁入该地区，曾在八世纪末和九世纪初建立早期封建国家。十世纪，克罗地亚王国建立。一一〇二至一五二七年，克罗地亚处于匈牙利王国统治之下。一五二七至一九一八年，克罗地亚受哈布斯堡王朝统治，直到奥匈帝国崩溃。一九一八年十二月，克罗地亚与其他南部斯拉夫民族联合成立“塞尔维亚－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王国”，一九二九年改称南斯拉夫王国。一九四一年，德国、意大利法西斯入侵南斯拉夫王国，扶持建立了“克罗地亚独立国”。一九四五年，南斯拉夫各族人民赢得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同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宣告成立南斯拉夫联邦人民共和国，一九六三年改称南斯拉夫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克罗地亚成为其所属的六个共和国之一。一九九一年六月二十五日，克罗地亚在全民公决的基础上宣布独立。一九九二年五月二十二日，克罗地亚加入联合国。二〇〇九年四月，克罗地亚成为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成员国。克罗地亚于二〇一三年七月一日加入欧盟，成为其第二十八个成员国。

据考古发现，克罗地亚早期艺术作品呈现出斯拉夫文化的传统特征。从十七世纪开始，克罗地亚文化融入了西欧文明的发展潮流，但由于克罗地亚处于东西方的前沿地带（后来又处于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分界线上），所以来自拜占庭和伊斯兰教的东方文明的影响仍然十分明显。各种不同的文化在此融汇交流，克罗地亚人民从多种文化中吸取营养，创造了具有自己民族特色、丰富多彩的文化艺术，由此产生了许多享誉世界的杰出的作家、艺术家和艺术作品。

正如大部分欧洲民族一样，克罗地亚的文学艺术也是起源于宗教。九至十世纪，接受了基督教信仰的克罗地亚人开始用格拉格里查字母拼写古斯拉夫语，现存早的文献形成于一〇八〇年。十一至十五世纪，拉丁语在克罗地亚广泛应用，民族语言不可避免地受到排挤，以本土语言进行的文学活动主要集中于宗教文本的翻译和传抄以及编年史的撰写。十六世纪，欧洲文艺复兴运动传播到克罗地亚，为当地的文学带来了重要的发展契机，其南部地区达尔马提亚一带，以杜布罗夫尼克为中心的地区文化生活更是出现了独特的风貌。当时达尔马提亚属于威尼斯的势力范围，社会安定，经济繁荣，文化活跃，人文主义思想广为流传，教育、图书和文学事业发展兴旺。达尔马提亚的文学家在欧洲人文主义思想的感召下，对中世纪的神权观念和禁欲主义发起冲击，打破了宗教文学的禁锢，为文学注入了民族历史和社会现实的新元素，开创了既有中世纪宗教文学遗风，又有世俗文学的新局面。文学形式以戏剧和诗歌为主，诗歌主要有抒情诗和叙事诗。一六六七年，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地震，让达尔马提亚的中心城市杜布罗夫尼克遭到了严重破坏，居民死亡过半，经济、文化和教育也受到摧残，随之逐渐失去了昔日独特的光彩。进入十八世纪后，克罗地亚落入奥地利的势力范围，其文学生活也受到当时日耳曼化政策的影响，但是同时，在欧洲理性主义和启蒙思想的影响下，民族觉悟逐步提高。十九世纪三十至四十年代，克罗地亚兴起了一场名为“伊利里亚运动”的民族主义社会、文化和政治运动。从文化意义上看，这场运动的主要影响在于唤醒人们的爱国情感，促进浪漫主义文学的发展，推动克罗地亚现代语言改革，鼓励人们使用克罗地亚民族语言进行写作。可以说，这一事件标志着克罗地亚文学进入现代时期。

在克罗地亚文学中，诗歌是重要的组成部分。克罗地亚诗歌的发展经历过几次高峰，首先是十四至十五世纪的拉丁人文主义高峰，诗人在文艺复兴的影响下，用拉丁语创作诗歌，以宣扬人文主义；其次是十五至十六世纪的口头诗歌高峰，在奥斯曼土耳其的威胁下，诗人从民间史诗中汲取文学资源，以歌颂英雄主义；之后是十七至十八世纪的浪漫主义高峰，崇尚自然又充满激情的克罗地亚诗人加入到欧洲的浪漫主义文学的浪潮中，对理想和奋斗精神展开追求，他们善于运用丰富的想象和大胆的夸张，其作品具有强烈的抒情色彩和浪漫气质；十九至二十世纪的克罗地亚诗歌逐步过渡到现实主义阶段，现代派潮流迅速兴起，迎来了爱国主义和抒情的创作高峰，诗人从不同角度表现怀念故乡、热爱祖国、体察人民疾苦，宣扬对爱情和自由的追求。安东·布兰科·施米奇的作品《诗人》，揭示他所认同的神圣使命：他们在地上来往 / 他们巨大而沉默的眼睛在事物身旁成长 / 他们把耳朵贴在 / 包围和折磨着他们的沉默上 / 诗人成为了世界的永恒颤动。

爱国主义是贯穿于克罗地亚诗歌的一大特征。从十九世纪“伊利里亚运动”的领军人物佩塔尔·普雷拉多维奇、奥古斯特·谢诺阿、安东·古斯塔夫·马托什到二十世纪现实主义先驱弗拉迪米尔·纳佐尔，再到无产阶级革命诗人米罗斯拉夫·克尔莱扎和多布里沙·采萨里奇，爱国主义精神都是他们明确的身份标签。正如大部分东欧国家一样，在二战后的南斯拉夫社会主义时期，无产阶级文学、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学和革命文学成为克罗地亚文学主流，促使许多作家朝着革命方面转变，以纳佐尔、克尔莱扎、采萨里奇等作家为领导的社会文学队伍不断壮大。他们运用诗歌作为文学手段，对存在于克罗地亚社会各个领域的不良现象进行批判，他们捍卫克罗地亚民族语言，歌颂普通人的爱情和爱国精神，号召人们团结起来争取民族解放。他们的作品热情赞颂光荣的民族历史，讴歌民族英雄豪杰，抒发对民族独立的强烈向往。这些慷慨激昂的诗歌，将爱情升华到对祖国和人民的热爱，使两种崇高纯洁的感情互相交织，和谐优美。

强烈的抒情性，是克罗地亚现代诗歌的另一大特征。如弗拉迪米尔·韦德里奇、多布里沙·采萨里奇等诗人的作品，以明快的色彩和优美的语言，勾勒出富有深邃诗意的画面，以迷人的自然景物描写和对现代城市生活的书写，抒发作者对快乐和美好事物、美好生活的热爱，具有很强的艺术性、表现力和感染力。另一方面，如汀·乌耶维奇、古斯塔夫·克尔克莱茨等诗人，从十九世纪末的法国抒情诗歌中获得启发，凭借敏感的情绪和敏锐的语言直觉，创作了一批阴暗而忧郁的印象派诗歌，这些作品细腻地反映了人类的孤独、不幸和痛苦，同时为迷失在虚幻世界里的人们带来慰藉。

在克罗地亚诗歌中，很容易发现现代派诗歌艺术的痕迹，比如德拉戈·伊万尼舍维奇的超现实世界观和实验性语言，又如兹沃尼米尔·戈罗布的象征主义，再如安东·布兰科·施米奇对传统诗歌形式的突破。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克罗地亚诗歌更是显示出了强劲的生命力和创造性。以维斯纳·帕伦、伊万·斯拉姆尼格等为代表的现代诗人，以诗人特有的语言表现当代人抉择事物的决心，表达自己的理想和愿望，提出他们面临的各种问题。他们有着丰富的想象力，创作视野非常开阔，能够从本民族民间传统和世界文学中吸取灵感、主题和语言资源，又勇于创新，敢于向神秘主义世界进行探索。还有如约西普·塞维尔等一批诗人，他们在诗歌创作中，不断对作为文学形式的诗歌进行解构，试图消解诗歌与其他文学体裁之间的界限。他们的作品神秘、魔幻、抽象，流露出激烈的颠覆性冲动，努力改变语言的原有意义，挑战形象和象征的标准化与共同性价值，以此对传统诗歌发起激烈冲击。塞维尔在诗歌中这样写道：之后是一片沉默 / 我逃进一团烟雾/ 当火熄灭时，我从灰烬里暴走（选自《视野的音乐》）。这或许正是他的创作活动的写照。

本诗集选辑的诗人和作品以十九世纪的普雷拉多维奇为起点，因为从这一时期开始，克罗地亚文学基本摆脱了拉丁化和日耳曼化的影响，诗人作家集中以克罗地亚民族语言进行创作，他们的作品能够集中反映克罗地亚诗歌的风格特征和美学价值。选辑的终点是当代诗人约西普·塞维尔，选辑和翻译的诗歌作品所跨越的时段约为一百年，覆盖十八位诗人。

正如赵振江教授所说，诗歌翻译是二度创作，译诗追求的应是与原诗的“近似度”。在本诗集的翻译工作中，译者遵照这样的原则进行实践，竭尽全力保持原作的表达和味道，保持诗意的传递。翻译是一根接力棒，诗意的理想，现在已经交到了读者的手上，等待读者去亲自实现。

译者

二〇二二年二月十八日

《克罗地亚诗选》为《“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经典诗歌文库》（辑）中的其中一册。本书选编十九世纪至今的克罗地亚诗歌作品，力求向中国读者展现各个时代的克罗地亚诗歌艺术特征。所收录的诗人和诗歌作品范围广泛，丰富而具有代表性，包括了来自各种社会职业背景的诗人，以及各种题材的作品，它们不仅展示了克罗地亚近现代诗歌的全貌，同时也是十九世纪至今克罗地亚社会重大变革的见证，充分显示出了克罗地亚文学宏伟壮观的气魄。  

彭裕超

一九八五年出生。

北京外国语大学欧洲语言文化学院塞尔维亚语和克罗地亚语教研室主任，讲师。二〇一一年硕士毕业于北外欧语学院后留校任教，二〇二〇年获博士学位。

主要研究领域为：中国与中东欧国家文化关系史、克罗地亚语和塞尔维亚语语言文学、文学翻译等。近年来出版译著《竹书》《永远的“瓦尔特”——巴塔传》《塞尔维亚诗选》《克罗地亚现当代诗歌选集》等，在国内外期刊发表文学译作和学术论文二十余篇。

总序／1

前言／1

佩塔尔·普雷拉多维奇

死去的爱人／2

人心／3

黑色的日子／4

一个问题／5

尽头的尽头／6

奥古斯特·谢诺阿

节日／8

活人的坟墓／11

火／12

春天／13

玫瑰的梦／14

旅行者／15

安东·古斯塔夫·马托什

夜曲／18

秋夜／19

活着的死亡／20

道路尽头／21

钟／22

弗拉迪米尔·韦德里奇

风景（一）／25

风景（二）／26

清晨／27

亡者／29

小树林／30

贴画／31

弗拉迪米尔·纳佐尔

内海／33

荆棘丛／34

蟋蟀／35

拐杖／36

点滴／37

汀·乌耶维奇

日常哀叹／40

夜曲／43

困于自己的雾中／44

光的怀旧／45

软弱／47

高大的杨树／48

延伸的世界／50

在宇宙结义／52

逝者的诗篇／54

风琴／56

米罗斯拉夫·克尔莱扎

渴望／60

秋天的诗／61

灯塔员的诗／62

时钟／63

黑暗而疲倦的下午／64

红色云彩的节日／65

黄昏／66

十一月夜的风／67

旅馆门前的马／68

关于梦／69

安东·布兰科·施米奇

诗人／73

爱情／74

凝重的空气／75

劝告／76

回归／77

梦游者／78

与自己告别／79

中午和病人／80

诱惑／81

田园牧歌／82

古斯塔夫·克尔克莱茨

激情的灰烬／84

银路／86

致无名者／88

风中的叶子／89

多布里沙·采萨里奇

当我是草／91

死亡的港口／92

云／93

暮光／94

裂缝也有生命／95

苦涩的诗／96

发疯的鸟／97

瀑布／98

城郊的歌谣／99

秋天悄悄地对我说话／101

德拉古丁·塔蒂亚诺维奇

漫漫长夜，苍白的寒夜／103

词话之缘／104

垦地离我太远了／105

喂鸽子的拉米安先生／106

我梦见从你身旁走过／107

城市的光和影／108

德拉戈·伊万尼舍维奇

我将／110

喉咙里的巴黎／111

走你的路／112

森林从不哭泣／113

太阳在你的手中／114

你在叶子里，在风中在雨中／115

维斯纳·帕伦

狂喜／117

不要再问／118

梦／119

路上的家宅／120

人的母亲／121

如果你在身旁／123

身体和春天／125

晚星／126

兹沃尼米尔·戈罗布

风暴的叶子／128

二人／129

让我说出我想要的／130

亲爱的／131

衬衫／132

我的爱人／133

玫瑰／134

平凡的事物／135

你的空气份额／137

伊万·斯拉姆尼格

我曾是个疯子／140

我们躺在地板上／141

老朋友／142

大惊失色／143

停留的怀旧／144

玛莉亚·裘蒂娜

使我高兴的是／146

在离开时，没人想过要去哪里／147

哭泣并不重要／149

阿尔森·德蒂奇

我的坟墓／151

没有人做梦了／152

盐的味道／153

教我如何不爱你／154

约西普·塞维尔

视野的音乐／156

雨声／158

北方的马／159

战役／161

译后记／163

总跋／165

《克罗地亚诗选》为《“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经典诗歌文库》（辑）中的其中一册。本书选编十九世纪至今的克罗地亚诗歌作品，力求向中国读者展现各个时代的克罗地亚诗歌艺术特征。所收录的诗人和诗歌作品范围广泛，丰富而具有代表性，包括了来自各种社会职业背景的诗人，以及各种题材的作品，它们不仅展示了克罗地亚近现代诗歌的全貌，同时也是十九世纪至今克罗地亚社会重大变革的见证，充分显示出了克罗地亚文学宏伟壮观的气魄。  

彭裕超

一九八五年出生。

北京外国语大学欧洲语言文化学院塞尔维亚语和克罗地亚语教研室主任，讲师。二〇一一年硕士毕业于北外欧语学院后留校任教，二〇二〇年获博士学位。

主要研究领域为：中国与中东欧国家文化关系史、克罗地亚语和塞尔维亚语语言文学、文学翻译等。近年来出版译著《竹书》《永远的“瓦尔特”——巴塔传》《塞尔维亚诗选》《克罗地亚现当代诗歌选集》等，在国内外期刊发表文学译作和学术论文二十余篇。

佩塔尔·普雷拉多维奇

（一八一八至一八七二）

佩塔尔·普雷拉多维奇，克罗地亚诗人。一八一八年出生于一个塞尔维亚人家庭，一八三八年毕业于维也纳新城军事学院，曾经服务哈布斯堡王朝，多次参加军事行动，退伍时军衔为将军。在一八五〇年代初期，曾担任著名的克罗地亚大公耶拉契奇的助手。

一八四三年在威尼斯驻守期间，普雷拉多维奇开始创作诗歌，他的作品很快收获好评，使他坚定了使用克罗地亚语创作的决心。普雷拉多维奇的作品以抒情诗为主，体现了个人浪漫主义和普世的痛苦，后期作品体现出明显的民族观念和民族文化风格化特征。他擅长创作挽诗，其抒情作品饱含爱国主义思想，同时具有细腻的情感。

除此以外，普雷拉多维奇以独特的方式表达了对斯拉夫世界历史使命的形而上学信仰。普雷拉多维奇以多种体裁和形式，丰富了克罗地亚的诗歌，是备受尊敬的民族诗人。

死去的爱人

噢，我的爱人，

当你断气时，我应该将你埋藏在哪里？

因为你的安息让我心碎，

所以你不能在我的心中长寐。

让我将你埋入黑色的土地，

在土地里你不会腐溃，

地里的仙子将你的珍贵，

结晶成宝贵的宝石。

让我将你撒向深邃的汪洋，

在海水里你不会消融，

海里的仙子将你的高尚，

浇铸成宝贵的珍珠。

但是贪婪的人，

会把你从地里挖出，

从海里捞采，

将你变卖。

你去吧，让叹息，

带你升上天空，去唤醒星辰，

为我闪烁忧愁的光，

在那里，无人可触及。

一八四五年

人 心

人心总是需要某些东西，

它永远不会知足：

预期目标一旦完成，

新的欲望又会再次萌生。

为什么会这样？

看不上糊口的面包，

胸中却燃起炽热的欲望，

正如残忍的鹰，

日日夜夜敲着饥饿的喙峰？

从摇篮到坟茔，

我们的短暂时光只靠一条细线相连。

在坟茔面前，

欲望仍然在颤动，

它还以为：土地的甜腥

不会随它一起走进坟茔。

一八五一年

黑色的日子

可怕的日子啊，你用黑色的笔迹

写在了我的心上；

其他的日子对我来说是透明的、

洁白的、清澈的、神圣的，

穿过它们，我的呼吸就像穿过玻璃的光；

而你是的黑色悬崖，

思想无法穿透，

它在你的体内僵固。

你将我从天堂，穿过黑色的云幕，

放落到黑暗的土地，

你把我的目光投向万尺深谷，

把我的报复，埋入坟墓，

把我的甜蜜，变成痛苦，

把我的希望，折成拐柱。

一个问题

当我在给你写信时，

风穿过窗户，为我带来一些礼物，

一片绿色的叶子，它摇曳飘舞，

成为一个被我抹去的词。

那个被我抹去的词，是爱，

因为信里面，没有安放它的位置。

那片叶子，遮盖的是伤口，

还是我们爱情的坟墓？

尽头的尽头

一轮半月，平静而幽暗，

很快就要熄灭了；

尽头的尽头！这个世界

很快就要把他遗忘。

他已经没有生迹，

像个死人那样躺着，

致命的钟声已经响起，

葬礼万事俱齐。

乌鸦发出哀鸣，

在他的头上盘旋；

它们虎视眈眈，如果足够勇敢，

乐意将他咬烂。

喂，你们这些陌生人，喂，你们这些乌鸦！

你们别后悔：

那个死去的人，

倒在了我们的这一边。

我们不要让他受侵略，

不要让他受伤，

我们要好好将他葬入棺穴，

还要继承他的志业。

一八七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