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幻想文学大奖书系（第一辑）

“幻想文学”之树常青

儿童文学是一个文学体裁非常丰富的文类。我在《儿童文学概论》一书中，将儿童文学分成七个大的门类，其中之一就是“幻想儿童文学”，而“幻想儿童文学”又由“民间童话” “创作童话”和“幻想小说”组成。
对幻想儿童文学所包含的民间童话和创作童话这两种不同的文学体裁，我指出，民间童话有口语讲述性、一次元性、模式化和非写实性这样四个特征。而与民间童话相区别，创作童话则具有书面语写作、个性化的表现、象征和诗性表现，以及一次性写作这四个特征。
其实，民间童话的“一次元性”也往往为创作童话所拥有。为了说清楚后面要着重介绍的“幻想小说”，这里有必要对一次元性作以解释。民间童话里存在着两个世界，一个是神魔、幽灵等居住的超自然的世界，另一个是普通人类居住的现实世界。童话研究者吕蒂将前者称为“彼岸”，将后者称为“此岸”。他指出：“民间童话里的人类没有自己和彼岸者之间相隔绝的体验。对他们而言，彼岸者作为援助者或者迫害者才是重要的，至于彼岸者的出现本身，并不能引起他们的兴趣。”就是说，在民间童话中的人物的精神世界里，现实世界和超自然世界之间是浑然一体，互不隔绝的。吕蒂将表现这种状态的方式称为一次元性。
在我们现代人的日常感觉中，幻想世界与现实世界是相隔绝的，它们处于不同的次元（维度）。但是，由于在民间童话的早作者——原始初民的意识中，现实世界与幻想世界是浑然一体的，因此，民间童话对幻想世界与现实世界的表现是一次元的。比如，格林童话《青蛙王子》中，公主对青蛙的感觉就是一次元的。公主之所以讨厌青蛙，是因为青蛙的长相丑陋、令人不愉快，而青蛙竟然能像人一样开口讲话这件事并没有引起公主任何异样的感觉。同样是格林兄弟搜集、整理的民间童话《亨舍尔和格莱特》，讲到因被父亲抛弃而在森林里迷路的兄妹二人突然发现了用糖果做成的房子时，兄妹俩对在这种地方会出现糖果房子没有感到丝毫的奇怪。民间童话里，人类遇到魔怪或者得到宝物都不会觉得不可思议，相反都能处之泰然地接受下来。民间童话的一次元性也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了安德鲁•朗格在《神话仪式与宗教》中列举的原始人心性的五个特点：一为万物同等，均有生命与知识；二为信法术；三为信鬼魂；四为好奇；五为轻信。
说过了幻想儿童文学中的民间童话和创作童话，我们再来看幻想小说。幻想小说是什么样的作品呢？
加拿大的利丽安•史密斯在她那本著名的《欢欣岁月 》一书中指出：“所谓Fantasy是从独创性的想象力中生成的，这种想象力就是超越了从我们用五官所能了解的外界事物所导引出的概念，形成更为深刻的概念的—种心灵力量。”将非现实的世界“表现得如在眼前存在”一样的“Fantasy要求我们在阅读—般的故事时的精神准备之上，还要具有一种第六感那样的东西”。
日本的《文学教育基本用语辞典》对Fantasy所下的定义要更为规范：“将现实中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描写得如同发生了—样的文学作品的总称。Fantasy与童话的极大差别在于，前者具有二次元性世界，后者却是—次元性的。”
在英美儿童文学研究上颇有造诣的日本学者神宫辉夫给Fantasy下的笼统定义是：“包含着超自然的要素，以具有小说式的展开的故事，引起读者惊奇的感觉的作品。”
美国作家罗伯特•内桑这样给Fantasy下定义：“所谓Fantasy就是将没有发生过的，也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描写出来，让人觉得这些事情也许真的发生过。”
从以上关于Fantasy的定义式解释中，我们可以感到Fantasy有这样几个要素：1．Fantasy表现的是超自然的，即幻想的世界；2．采取的是“小说式的展开”方式，将幻想“描写得如同发生了一样”。3．Fantasy与童话不同，其幻想世界具有“二次元性”，有着复杂的组织结构。这三个要素，对幻想小说的成立，具有本质的规定性。在幻想小说中，这三个要素是一种经过艺术思维整合的有机状态，而不是单摆浮搁地孤立地存在于作品之中。
拿上述对幻想儿童文学的三种文体的认识，来看朝华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幻想文学大奖书系”，就会发现这个书系所收入的作品，其实包含了创作童话和幻想小说这两种文体。不过，当我阅读了这个书系将要出版的作品，歌德的那句名言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理论是灰色的,而生活之树是常青的。”
周锐的童话被视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热闹派童话的杰出代表，《森林手记》是其中之一。故事写的是，“我”是兽语大学虎语系的学生，为准备毕业论文去森林里去实习，结果被老虎们抓住……“我”在森林里得到了老虎们友善的对待，老虎玛乌说：“你应该回到你的兄弟、伙伴那儿去，因为我觉得我的兄弟、伙伴应该回到森林来。请你答应我，回去以后要说服管动物园的人，把关在里面的动物都放出来。”“我”出主意让老虎们把“我”当人质，给市长写信，让他拿动物园的动物作交换。可是，市长接到信后拒绝交换，老虎们就抓来了市长和相当于“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的总统，才换回了整园的动物。人质交换完毕，“我”回过头来，对着大森林用虎语动情地长啸三声。市长问这是不是“表示对恐怖行动的痛恨”？总统说“这是对自由的欢呼”。可是“我”一一否认。那么，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周锐收笔写道：“无法翻译！”
《森林手记》是一个充满智慧和思想的故事，其对人类的嘲讽，笑过之后发人深思，具有严肃性，而这才是真正的幽默作品。可是，《森林手记》是一篇创作童话，还是一篇幻想小说？如果拿我在《儿童文学概论》一书中的论述去衡量，其实是很难作出结论的。出现这一情形，不能证明理论是无效的，而是显示出优秀的创作总是呈现出丰富性，总是会在某些地方突破理论的框架。
读汤汤的作品，有的我会将其归为童话，比如让我产生惊异的《别去5厘米之外》，比如让我既感到惊异又深深感动的《到你心里躲一躲》。可是，当读到《猫尾兔喜喜》时，我就说不清它到底是童话还是幻想小说了。
《猫尾兔喜喜》的故事写“我”在童年时，因一个喷嚏意外去了童话世界。“我”被老巫婆要求，只有用捡来的金子装满大布口袋，才能回到人间的家里。老巫婆有一只长着猫尾巴的兔子，名叫喜喜。在喜喜的帮助下，“我”得以顺利回到人间。“我”出于个人的情感需求，强求喜喜跟着来到了人类世界。而随着“我”的长大，喜喜在“我”的生活中所占的位置却来越小，“我”却依然是喜喜的生活的全部。二者之间的矛盾产生了……“我”成了高中生后，越发难以忍受喜喜的紧密纠缠，“我”甚至开始担心喜喜会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塌糊涂。终于在一次爆发中，“我”说出了“你让老巫婆来接你回去吧”这句话，赶走了喜喜。“我”本以为喜喜回到了童话世界，直到“我”的女儿阿寻遇到喜喜，“我”才知道喜喜并没能回到童话世界，回到老巫婆身边……
读后一段文字时，我的心像被人紧紧揪着一样痛。这时，我正在成都的一个酒店里，为讲课，我要在这里住七天。我突然强烈地想念我的克洛伊。克洛伊曾是一只流浪猫，来我们家时三个月大，现在已满七岁。我内心深处，突然涌起一种自责和内疚。临走时，我无法告诉它，我去了哪里，我们的分别是几天。所以，也许在克洛伊那里，它的等待是遥遥无期的，它的内心是绝望的。不记得谁说过这样的话：“宠物只是你的情感生活的很小很小的一部分，而你却是宠物的情感生活的全部。”当然，克洛伊不是我的宠物，因为我们亲如家人。可是，就算我们亲如家人，这样的关系是不是也有些不公平？就像“我”和喜喜之间的不公平一样。
读了《猫尾兔喜喜》，我已不再纠结它是童话还是幻想小说。
《中国幻想文学大奖书系》可以是说对中国当前大幻想文学的一次别开生面的梳理，作者团队不仅有周锐、汤汤，还有张之路、王一梅、萧袤、薛涛、赵华、肖定丽、两色风景等诸多一线作家，涵盖了老中青各个创作梯队的作家代表。他们各自有对文学和想象的判断与追求，且成就斐然，限于篇幅，我不再序言里枚举、详细分析。对这些作品，我也想将理论搁在一边，敞开自己的情感和想象的世界，热情地去接纳它们。
幻想是人类的一种珍贵的精神品质。从幻想儿童文学由民间童话到创作童话，再到幻想小说这一艺术流变的过程，以及它的起落兴衰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人类为幻想精神寻找安身立命的场所作出的执着努力。在理性的合理主义风行的现代社会，人类的幻想精神受到逐渐被削弱的威胁。对物质生活的无限度追求的时尚，已经使幻想精神被不正常地大大贬值。在这样的时代里，人类更是需要幻想儿童文学建立起来的使幻想精神得以安居和发展的温暖家园。如果有一天，幻想儿童文学从人类精神文化的世界中消失，人类精神的贫困便可谓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那将是人类的极大悲哀之事。
作为张扬幻想这一人类可贵品质的文学，幻想儿童文学对阻碍人类真正健康发展的东西有着本能的反抗基因。幻想儿童文学在小说、在无法超越现实的现实主义儿童文学所鞭长莫及的位置上，探求着人类更加美好、健全的未来。
从这个意义上看，朝华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幻想文学大奖书系”具有特殊重要的价值。

朱自强
（中国海洋大学国际儿童文学研究中心主任）
                                  2021年7月15日于成都

“中国幻想文学大奖书系”以张之路、汤汤、王一梅、赵华、薛涛、萧袤等一线作家的获奖作品 部分新作为主，主打中短篇合集，部分为长篇。每部作品约为6-7万字，配彩色插图，读者对象为8-12岁读者。特邀以张祖庆为首的小学特级教师团队，为每本书撰写导读文字，引导小读者精读、细读，充分感受儿童文学的魅力。在每本书的后，以作者的创作心得为后记，进一步激发孩子们的创作动力。书后附以“作家讲写作”的微课小视频，让孩子结合阅读进一步提升写作能力。

张之路：著名作家、剧作家，现为中国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委员会副主任、中国电影家协会儿童电影委员会会长。曾获国际安徒生奖提名奖以及中国安徒生奖。著有长篇小说《霹雳贝贝》《第三军团》《非法智慧》《汉字奇兵》等，作品曾获国家图书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宋庆龄儿童文学奖等。

汤汤：浙江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浙江省全民阅读形象代言人。 作品曾获浙江省优秀文学奖，冰心儿童文学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奖，金近儿童文学奖，儿童文学十大青年金作家奖，冰心儿童图书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等。代表作《到你心里躲一躲》《水妖喀喀莎》等，中篇童话《喜地的牙》等。

王一梅：江苏省签约作家，苏州市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分会副会长。出版作品八十多部，代表作《鼹鼠的月亮河》《住在雨街的猫》等。 获第十届国家“五个一工程”奖，第五、六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第五届国家图书奖，多次获得冰心儿童图书奖和陈伯吹儿童文学奖等奖项。

“中国幻想文学大奖书系”以张之路、汤汤、王一梅、赵华、薛涛、萧袤等一线作家的获奖作品 部分新作为主，主打中短篇合集，部分为长篇。每部作品约为6-7万字，配彩色插图，读者对象为8-12岁读者。特邀以张祖庆为首的小学特级教师团队，为每本书撰写导读文字，引导小读者精读、细读，充分感受儿童文学的魅力。在每本书的后，以作者的创作心得为后记，进一步激发孩子们的创作动力。书后附以“作家讲写作”的微课小视频，让孩子结合阅读进一步提升写作能力。

张之路：著名作家、剧作家，现为中国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委员会副主任、中国电影家协会儿童电影委员会会长。曾获国际安徒生奖提名奖以及中国安徒生奖。著有长篇小说《霹雳贝贝》《第三军团》《非法智慧》《汉字奇兵》等，作品曾获国家图书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宋庆龄儿童文学奖等。

汤汤：浙江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浙江省全民阅读形象代言人。 作品曾获浙江省优秀文学奖，冰心儿童文学奖，陈伯吹儿童文学奖，金近儿童文学奖，儿童文学十大青年金作家奖，冰心儿童图书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等。代表作《到你心里躲一躲》《水妖喀喀莎》等，中篇童话《喜地的牙》等。

王一梅：江苏省签约作家，苏州市作家协会儿童文学分会副会长。出版作品八十多部，代表作《鼹鼠的月亮河》《住在雨街的猫》等。 获第十届国家“五个一工程”奖，第五、六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第五届国家图书奖，多次获得冰心儿童图书奖和陈伯吹儿童文学奖等奖项。

别去5厘米之外
导语
你知道安全距离的意思吗？在《西游记》里，孙悟空遇到不得不离开师父的情况，就拿那根威风凛凛的金箍棒在地上画一圈—圈里就是安全地带。他师父唐僧，
只要安安静静地坐在圈里养神就万事大吉了。我看的时候常常在心里默念，大点，大点，再大点，因为我总设身处地地为唐僧想，至少得能在里边走动走动啊。等等，
啥？别去5 厘米之外？你伸出手指看看，也就一根食指的长度。这是讲蚂蚁的故事吧？这么一丁点距离，就算是蚂蚁，那也等于坐牢吧？要是去到5 厘米之外又会怎
么样？那就该是一个越狱的故事了。

“5 厘米之外，啪一下，哧一声，一团轻烟起，风一来，化作一缕缕。消失无踪影，再也无处寻。别去5 厘米之外，别去5 厘米之外。”
球球小妖谷里，每一个小妖都会唱这首歌。
球球阿蓝一边轻声哼着，一边从他的球球小房里走出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小的草茎做的卷尺，往正前方量了一下，5 厘米的地方有一株野百合花，几个花瓣上滚动着
一颗颗露珠。他摇了一下花茎，仰起下巴，露珠纷纷落进他张开的嘴里。
露水是球球小妖们的食物。
就在不远的地方，球球阿紫正喝下一朵风信子上的露水，她也站在离球球小房5 厘米的地方，觉得有些无聊。
球球小妖们不能离开自己的球球小房到5 厘米之外，这个规矩，球球小妖谷里每一个小妖都一清二楚。
别去5 厘米之外！去了5 厘米之外，会发生什么呢？
“啪一下，哧一声，一团轻烟起，风一来，化作一缕缕。消失无踪影，再也无处寻。”歌里不是有答案吗？

作为张扬幻想这一人类可贵品质的文学，幻想儿童文学对阻碍人类真正健康发展的东西有着本能的反抗基因。幻想儿童文学在小说、在无法超越现实的现实主义儿童文学所鞭长莫及的位置上，探求着人类更加美好、健全的未来。从这个意义上看，“中国幻想文学大奖书系”具有特殊重要的价值。
——中国海洋大学国际儿童文学研究中心主任  朱自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