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斋时光(理趣之光系列)

本书为福建社会科学院院长南帆散文集“理趣之光系列”丛书之一。本书是一部“审智”文化散文集。作者以其丰富的文化涵养和独特犀利的眼光，解剖了许多具有丰富深刻文化意涵却又常常为人们所忽略的文化现象，很好地将智趣与深刻熔于一炉。即使一些即兴演讲和序跋，也都抚今追昔，具有厚重不刻板的文化意味。

南帆，福建社会科学院院长，福建省文联主席，中国文艺理论学会会长，博士生导师，教授。主要从事现当代文艺理论研究。出版学术著作、散文集多种，两度获得“鲁迅文学奖”，多次获福建省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

辑

素描：学院里的知识分子/

校园人物/

中学记事/

纯粹的知识分子/

书生气与英雄气/

安详与犀利

——小记韩少功/

找到自己的生活/

小说的闪电/

第二辑

札记二则：关于一部虚拟的后现代小说/

文如其人

——读书小札/

伟大的无用

——荐《艾菲尔铁塔》/

诗与厕所/

斑斓多变：福建文学地理/

艺术还俗/

囤书/

纸上的江湖

——武侠文化的八个关键词/

肖像的话语/

传媒·幽默·历史/

草书的表情/

出镜/

画布上的生命/

别有池塘一种幽/

穿花蛱蝶深深见/

第三辑

哲学与牛肉面/

我们要向古人学习什么/

脚踏实地，眼望星空

——医学院新生欢迎会上的讲话/

分享学术/

找到与丢失/

华丽的枷锁/

读数时代/

数字的图像/

第四辑

书籍的天地

——自序《南帆书话》/

《星空与植物》后记/

《追问往昔》后记/

《文明七巧板》后记/

《叩访感觉》后记/

《辛亥年的枪声》自序/

《与山海为伍》序言/

《没有重量的生存》后记/

《无限玄机》后记/

《面具之后》和《华丽的枷锁》后记/

《理解与感悟》后记/

《理解与感悟》再版后记/

《冲突的文学》后记/

《冲突的文学》 重印后记/

《敞开与囚禁》自序/

《文学的维度》后记/

《文学的维度》重版后记/

《双重视域》后记/

《五种形象》自序/

《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批评99个词》前言/

序《我与太阳》/

序《七个人的背叛》/

序 《多彩邵武》/

序《梦想武夷》/

本书为福建社会科学院院长南帆散文集“理趣之光系列”丛书之一。本书是一部“审智”文化散文集。作者以其丰富的文化涵养和独特犀利的眼光，解剖了许多具有丰富深刻文化意涵却又常常为人们所忽略的文化现象，很好地将智趣与深刻熔于一炉。即使一些即兴演讲和序跋，也都抚今追昔，具有厚重不刻板的文化意味。

南帆，福建社会科学院院长，福建省文联主席，中国文艺理论学会会长，博士生导师，教授。主要从事现当代文艺理论研究。出版学术著作、散文集多种，两度获得“鲁迅文学奖”，多次获福建省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

校园人物

一

张三入学的时候身强力壮，脸颊上有几粒暗红的青春痘。新生坐到一起互相介绍，张三谦逊地笑笑说：“我这个人没什么长处，就是会念书。”

张三每日清晨早起，站在宿舍的走廊尽头背古诗：“两个两个两个，黄鹂黄鹂黄鹂，鸣翠柳鸣翠柳鸣翠柳，一行一行一行，白鹭白鹭白鹭，上青天上青天上青天。”然后歇口气，滚动着喉结咽一口唾沫，另一首又开始了：“停车停车停车，坐爱坐爱坐爱，枫林晚枫林晚枫林晚，霜叶霜叶霜叶，红于红于红于，二月花二月花二月花。”一个学期过去，张三已经把唐诗一百首背下来了。

张三用功，有时忽略了日常生活的细节。张三洗过了衣服忘了晾，坨成一团放在椅子上阴干了。要换的时候方才想起来，同宿舍四个人帮忙用力拉扯开，但无论如何没法抚平。张三把衣服穿上，转着身前前后后地照着玻璃窗。衣服皱巴巴的，犹如鱼儿身上的鱼鳞，别有风味。

张三的理论认为，睡眠纯属生命浪费。夜间学生宿舍熄灯后，张三时常要燃一盏煤油灯熬到半夜，然后内心充实地安然上床。他特别见不得有人比他睡得更晚，那仿佛是吃了大亏。同宿舍的知道了他的禀性，便谋划捉弄他一回。

头天夜间，宿舍里的小李摊出了一桌子的书，并且在熄灯之后也点出一盏煤油灯。张三心中不安，踅过去探头一看，小李正在看外国文学教材。他连忙回到自己的桌前正襟危坐，搬出一摞子外国文学参考书，精神抖擞地拼到了凌晨三点，直至小李上床一阵方才撤兵。第二天晚上，小王窗下的桌子上又燃起煤油灯，夜读文艺理论。张三自然不甘落后，又在七长八短的鼾声之中坚持到下半夜。第三天晚上，张三有点熬不住了，呵欠连连，但是小潘正煞有介事地重抄语言学笔记。张三无论如何睡不踏实，于是又跟语法、谓语、从句搏斗得精疲力竭。第四个夜间刚刚熄灯，睡在他上铺的小陆居然也摆出一盏煤油灯。张三心中叫苦不迭，但还是咬牙坐到桌前。不出半个小时，他忽然叫了声“我没办法啦”，咚的一声颓然仰倒在床上，顷刻之间便鼾声如雷。这时每个蚊帐都掀开来，宿舍里众人哗然笑成一片。即便闹出了这样大的声响，张三也没有被惊醒。

二

李四和王五同一个宿舍，睡同一个床架的上下铺。李四硕壮如牛，一膀子可以将床架顶得啪啪乱响。他十分看轻瘦巴巴的王五，没有肌肉的胳膊像个女人，见了人一脸贼笑。他总是按捺不住想作践王五。李四从上床下来，踩了王五的手，王五哎呀了一声，李四哼了哼：“活该。”李四拖地板，碰碎了王五的热水瓶。李四冷冷地说：“拖把弄的，与我无关。”王五提出抗议，李四招招手说：“来，扳手腕，赢得了才有资格跟我说话。”

王五自知不敌，便谋划自强。他跟体育系的学生练习拳脚，摇摇晃晃地拉开架势，如同风中的稻草人。回到宿舍，王五搬了两张方凳练习俯卧撑，“五下，六下，七下，八……下……九下”。李四根本不把这些放在眼里——“这种人练死也没用！”他走进宿舍，装着无意踢翻了一张方凳，王五咚地摔到了地板上，很久才默默地爬了起来。

王五在床头的墙上钉了一张马粪纸，夜间入睡前，便侧躺在床上练拳击。拳头擂鼓般击打在马粪纸上，“咚咚咚咚咚咚”。李四起初只是在上铺暗笑，后来忍不住也在床头钉上一张马粪纸。王五拳击的间歇，他便示威似的出拳。李四的拳头沉实有力，“咚，咚，咚”地打在墙上，整面墙似乎都受了些震撼。熄灯之后这面墙往往过于热闹，以至隔壁宿舍时常有人过来提意见。

王五终于感到已经练成。一个夜晚，他彬彬有礼地走到李四面前说：“我们出去切磋一下？”

李四一愣，自然便豪气四溢地出门迎战。但毕竟有些心虚，走了几步又借口换鞋子回宿舍。呆呆地在床上坐了一刻，方才再度出门。

两人大约一个小时之后返回，脸上各自带了一两处青紫的伤痕。他们都对战况守口如瓶，没有人能够得到进一步的详情报道。几天以后，李四曾经和别人讨论过一个招数：右手将对方来拳一格，随即出拳打到对方脸上。但他不肯说明这个招数是否和那天晚上有关。

李四和王五仍然不说话。但李四明显地客气了许多，王五还是动不动就一脸的笑。

毕业前夕，宿舍里摆出了几脸盆的菜，喝告别酒。众人劝李四王五，一笑泯恩仇。他们脸红红地同意了。李四有所不甘，提议要跟王五扳一次手腕。众人腾出一张桌子，李四和王五憋紫了脸用力。李四赢了右手，而王五竟然赢了左手。这个结果让所有的人吃了一惊。

三

小詹个子矮，剪个平头，眼镜后面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如同一个纯洁的中学生。事实上小詹不仅已经大学毕业，而且读完了研究生后留校任教。小詹对于自己的学问有些得意。

小詹的讲课效果很好。他能够讲一些很现代的概念，例如结构主义或者发生认识论，他能够把弗洛伊德的名字用英语说得很溜，他还能讲女权主义的理论，让课堂上的女学生听得两颊绯红。有时，小詹还能将一些旧学问讲出新意来。讲授鲁迅的《阿Q正传》，小詹提问学生，阿Q跪下向吴妈求欢的时候，吴妈为什么要大嚷大叫起来？学生大眼瞪小眼答不上来，小詹便大有深意地抿嘴笑了笑，不再解释。于是学生愈加敬佩。

小詹没有到过国外，但他对中国传统文化深恶痛绝。他给学生说了个例子：那一年他们五个研究生陪同导师上敦煌考察。导师有心脏病，因而带上师母同行。每到一个旅馆，服务员便要求导师出示结婚证，否则不得与师母同居一室。导师当年是反对封建包办婚姻的激进青年，从来没将结婚证这么一张破纸片放在眼里，如今自然拿不出来。这时，他们五位研究生只得联名作保：导师和师母确系夫妇，不是非法同居，如此等等。说过这样的例子，小詹便会摇摇头叹口气：“中国呀——中国！”

除了授课，小詹还担任辅导员。辅导员需要找女生谈话，小詹便上女生宿舍去。女生宿舍戒备森严，一幢偌大的楼只留一扇门，由几个套着红袖章的老太婆守住。若有男客来访，便需要详详细细地登记：访谁，什么关系，几时上楼，几时出楼，如此等等。

小詹来到女生宿舍楼，两位老太婆出面拦住。小詹申明是辅导员，老太婆并不相信，要求出示证件。小詹身上确有证件，但他不甘心拿出来——这些满脸皱纹的老太婆有什么资格看我的证件？你们随便弄块红布箍在袖子上，莫不成真的就有了随便查人的权力？小詹和老太婆讲理，从人权说到了法律，老太婆听不懂，只是吵吵嚷嚷地纠缠着要看证件。小詹心头火起，一怒之下闯过了老太婆的胳膊防线，拔腿上了女生宿舍。

到了女生宿舍三楼，小詹见到楼下的两个老太婆正在大呼小叫，随即纠集了七八个老太婆，踢踢踏踏地上楼来，挨个房间查访要捉拿他。小詹这时一阵心慌：如果被这七八个老太婆推推搡搡地从女生宿舍押解出去，岂不是跳下黄河也洗不清？小詹连忙跑到他班上的女生房间求援。在这些女生的共同掩护下，小詹先后躲在门后，蚊帐里，盥洗室，楼梯拐角，终于躲过了老太婆的搜索队出了女生宿舍。出了大门的时候，一个眼尖的老太婆从楼上看到了，大声叫着同伴：“看哪，他在下面！”小詹吓得撒腿就跑，险些丢了眼镜。

经历了这次险情之后，小詹总是远远地绕开女生宿舍走路。他仍然常常向学生讲述中国传统文化的保守、封闭，所用的仍然是导师的例子，但他摇摇头叹气着说“中国呀中国”的时候，口气之间明显地增添了几分货真价实的沧桑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