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内古特黑色幽默作品集：众生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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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美国几代人的偶像，集黑色幽默、后现代主义、科幻为一体的文学大师。
　　他是“没有国家的人”，是“五号屠场”的幸存灵魂，是悲观到骨子里的幽默大师，他以笑声应对灾难、荒诞、绝望。
　　冯内古特生前未出版作品系列
　　冯内古特黑色幽默作品集：《看这儿，照相啦！》、《众生安眠》，库尔特·冯内古特：幽默是一种远离残酷生活，从而保护自己的方法。

　　他是独特的……他属于这样一种作家，他们为我们画出了我们的风景地图，他们为我们最了解的地点命名。
　　——[英]多丽丝·莱辛
　　
　　冯内古特是几代美国青年的偶像，是我们自己的马克·吐温。
　　——[美]诺曼·梅勒
　　
　　冯内古特本该极为搞笑，却总有几分反讽浸透纸背，从而成就其不凡。
　　——[美]汤姆·沃尔夫
　　
　　当今美国最有才能的作家。
　　——[美]格雷厄姆·格林
　　
　　尽管冯内古特生性恭谦，其小说却从不循规蹈矩。
　　——[美]约翰·欧文

　　代价一百美元的亲吻
　　问：你是否明白，你所说的一切都将被录音？
　　答：明白，警官。
　　问：而且，你所说的一切都可能成为控告你的证据？
　　答：明白。
　　问：你的姓名、年龄和住址？
　　答：亨利·乔治·罗威尔，三十三岁，住在印第安纳州印第安纳波利斯北宾夕法尼亚大街4121 号。
　　问：职业？
　　答：今天下午两点之前，我担任俄亥俄州雄鹰共同伤害保险公司印第安纳波利斯办事处记录部经理。
　　问：在圆周大厦上班？
　　答：是的。
　　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答：你是印第安纳波利斯警察局侦缉探长乔治·米勒。
　　问：是否有人对你使用暴力或威胁使用暴力，或给你好处让你做出有利于他的陈述？
　　答：没有。
　　问：今天下午大约两点钟，你是否用电话机攻击一个名叫维尼？ 佩特里的男子。
　　答：我用电话机听筒击打他的头部。
　　问：你一共击打了几次？
　　答：一次。我狠狠打了他一下。
　　问：维尼· 佩特里和你是什么关系？
　　答：对我来说，维尼·佩特里代表着这个世界的邪恶。
　　问：我问的是，在办事处的组织结构里，维尼·佩特里和你是什么关系？
　　答：我们都是初级主管，但我们属于不同的部门。他不是我的上级，我也不是他的上级。
　　问：你们之间是否存在晋升竞争关系？
　　答：没有。我们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领域。
　　问：你是否能对维尼·佩特里作简要描述？
　　答：你希望我作带感情色彩的描述，还是客观的描述？
　　问：随便。
　　答：维尼·佩特里身材高大、肥胖，皮肤粉红色，大约三十五岁，头发橙色，很细，两颗上门牙很长，像海狸似的，经常穿着一件红色马甲，喜欢连续抽很小的雪茄。他每个月至少要花十五美元买美女杂志。
　　问：美女杂志？
　　答：就像《城里男人》、《公牛》、《男子汉》、《生命力》、《男性雄风》等。你懂的。
　　问：你说维尼·佩特里每个月花十五美元购买美女杂志？
　　答：是的。至少十五美元。一本杂志一般都在五十美分以上，每天午餐时间结束时，我都看到维尼？佩特里至少拿一本新杂志回来。有时候会拿回来三本。
　　问：你不喜欢美女吗？
　　答：我当然喜欢美女。我对美女很疯狂的。我的老婆就是个大美女，我家里还有两个小美女。
　　问：既然这样，对于维尼· 佩特里购买美女杂志，你为什么会不高兴呢？
　　答：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觉得有点恶心。
　　问：恶心？
　　答：维尼？佩特里痴迷美女图片，就像吸毒一样。我是说，偶尔看看美女迷人的照片，什么人都喜欢，但维尼不一样，他买了一堆又一堆，他几乎把所有家当都搭上去了，他貌似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这些照片更有意义。有些美女照片的下面会写这样一句话：“宝贝，来陪我玩玩吧！”或者其他类似的话，维尼就会信以为真。他甚至会觉得，那个美女是在和他说话。
　　问：他结婚了吗？
　　答：结了。他老婆很年轻，很漂亮，很温柔，正怀着孕呢。他好像不属于基督教青年会的成员。
　　问：除了美女照片，这些杂志里没有别的内容吗？
　　答：哦，当然有，还有别的东西。你没看过吗？
　　问：我是在询问你。
　　答：都差不多。这些杂志都至少有一大张裸体美女照片，通常放在正中间。就是因为那张大裸照，杂志才卖得那么好。此外还有一些文章介绍外国名车，或单身蜗居装修，或如何挑选音箱。不过，维尼只会盯着美女照片。对他来说，看着那些照片，就像是在和那些美女约会似的。还有腰带。
　　问：对不起。你最后说什么？什么腰带？
　　答：这些杂志通常还有介绍腰带的文章。
　　问：这么说，对这些杂志，你也不是随便浏览的。
　　答：我的桌子和维尼的挨着。他那些杂志丢得到处都是。他每次带新杂志到办公室里来，他都会拿到我眼前晃。
　　问：真的拿到你眼前晃吗？
　　答：差不多吧。而且，他还总是跟我说同样的话。
　　问：他跟你说什么话？
　　答：有女士在场，我不便说。
　　问：你能否大概说说。
　　答：维尼通常会打开杂志，翻到美女照片，大概这么对我说，“小子，我会花一百美元亲吻像她这样漂亮的娃娃。你会吗？”
　　问：他这样说你不高兴？
　　答：一直这样好几年，我被惹毛了。
　　问：为什么？
　　答：因为这表明他的价值观有多么低俗。
　　问：你觉得你是万能的上帝？你有什么权力管人家的价值观？
　　答：我知道我不是万能的上帝。我也知道，自己甚至不是优秀的教徒。
　　问：能否说说，你今天下午吃完午饭回到办公室以后发生了什么？
　　答：我发现维尼·佩特里坐在他的办公桌前，拿着一本新的《男性雄风》，正打开看着。正翻到一张整整两版大的美女照片。那个女人叫帕蒂？米诺，穿着透明的浴袍。维尼一边听着电话一边看着那个美女。他用手捂着话筒，朝我挤眉弄眼，似乎电话里可以听到美妙的声音。他打手势让我拿起我自己的电话和他一起听。他竖起三根指头，表示我应该听三号线。
　　问：三号线？
　　答：我们办公室有三条电话线。我看了下办公室，发现大家都在听三号线。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都拿着电话机，貌似很投入地在听着。我也拿起来听，我听到电话的另一头有电话铃在响。
　　问：是帕蒂？ 米诺在纽约的电话铃在响吗？
　　答：是的。不过我当时不知道。维尼想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他先指着帕蒂？ 米诺的杂志照片，接着又指向哈克尔曼小姐的桌子。
　　问：哈克尔曼小姐的桌子上有什么？
　　答：哈克尔曼小姐感冒，没有上班，有一个办公楼管理员正坐在她的椅子上，用着她的电话。大家都在听的，就是他拨打的长途电话。
　　问：你认识他吗？
　　答：在楼里经常见到他。我一开始只知道他的名字。他的名字绣在他的外套背后，就叫哈里。我后来才知道他的全名叫哈里？巴克。
　　问：他是什么样的人？
　　答：哈里？哦，他有些显老，看起来有四十五岁左右，不过我猜想他应该比我还小一些。他长得挺帅，我觉得他以前肯定当过运动员，而且成绩应该很不错。不过他头发脱得很快，额头也皱了，可能是因为操心太多吧。
　　问：也就是说，你也听到纽约那边的电话铃在响？
　　答：是的。不过我突然打了个喷嚏。
　　问：打喷嚏？
　　答：是的。我对着话筒打了个喷嚏，大家都吓了一大跳。有人说了一句：祝你健康！这让维尼十分生气。
　　问：那么，他具体有什么反应？
　　答：他脸色通红，狠狠地叫了声“闭嘴！”你可以想象，他就像是有什么好事被人家搅和了似的，嘴里骂骂咧咧的，接着又说，“大家听着，你们要么挂掉，要么闭嘴。我想听呢。”这时，我们听到有人接电话。那是帕蒂·米诺的女佣，长途电话接线生问她这是不是什么什么号码，那个女佣说是的，没错。接线生说，“这是你要的号码，先生。”这样，那个叫哈里的管理员就和那个女佣说了起来。哈里十分紧张。他对着话筒做了好多次鬼脸，好像是很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似的。“我能和梅洛蒂？艾尔琳·费策尔小姐说话吗？”那个女佣问说，“什么小姐？”哈里说，“梅洛蒂？ 艾尔琳？费策尔小姐。”那个女佣说，“这里没有叫费策尔的。”“请问这是帕蒂·米诺的号码吗？”那个女佣说，“对的。”哈里说，“帕蒂·米诺的真名就叫梅洛蒂？ 艾尔琳·费策尔。”那个女佣说，“我不想知道这个。”
　　问：谁是帕蒂·米诺？
　　答：你不知道吗？
　　问：请你回答。
　　答：我刚才跟你说过，就是在维尼的杂志上穿透明浴袍的那个美女，就是《男性雄风》的特写美女。我猜想你会管这种人叫名人吧。美女杂志上总是有她的照片，她有时候还会上电视，我还看到她和平？克劳斯贝一起演过一部电影。
　　问：接着说。
　　答：你知不知道，在她的杂志照片下方写着什么？
　　问：什么？
　　答：“十月份的永恒恋人”。是这么写的。
　　问：电话里接着说些什么？
　　答：哦，接着，那个叫哈里的管理员拿帕蒂·米诺的真名和那个女佣开玩笑。他说，“你叫她梅洛蒂·艾尔琳·费策尔小姐试试，看她有什么反应。”那个女佣说，“你别再费劲了，我想我是不会这么叫她的。”哈里说，“请你叫她听电话。告诉她说哈里？巴克在电话里等着她。”那个女佣说，“她认识你吗？”哈里说，“她稍微想想，就知道我是谁了。”那个女佣说，“她是在什么地方和你认识的？”哈里说，“中学里。”那个女佣说，“我想她不会愿意和你说话，她今天晚上要上个电视节目，现在不会去想中学时候的事。”哈里说，“中学的时候，我是她老公。你觉得这对她有用吧？”就在这时候，维尼打了我手臂。
　　问：他打你？
　　答：是的。
　　问：你是表示，在你攻击他之前，他先攻击你？
　　答：我想我能这么说吧。如果我雇一个讼棍律师，他可定会这么主张。不过，这只是说着玩的。没有，维尼没有攻击我。他打我的手臂，就是要提醒我注意。不过，他打得真有点疼。然后，他几乎把帕蒂？米诺的整张照片捂在我脸上？
　　问：怎么捂？
　　答：把我的脸都盖住了。
　　问：听说哈里·巴克曾经是她老板的老公，那个女佣说了什么？
　　答：她说，“稍等。”
　　问：明白。
　　答：她离开电话后，我也说，“稍等”。这样，维尼就爆发了。
　　问：你开了个玩笑，维尼不高兴？
　　答：我只是学那个女佣，维尼就受不了了。他说，“好吧，算你聪明，闭上你的狗嘴！我整年整天都在听你美妙的声音，听够了。我现在想听听帕蒂·米诺的声音。把你的臭嘴给闭上。电话费是我付的，这次长途电话是我的。欢迎你一起听，但请你别吱声。
　　问：电话费是维尼付的？
　　答：对。是他想起打那个电话的。他把帕蒂·米诺的照片拿给哈里看，并跟他说愿意出一百美元亲吻像她那样美的娃娃，哈里就说维尼很搞笑，还告诉他说他曾经是帕蒂·米诺的老公。维尼不相信，所以他们就赌，如果哈里真是和帕蒂·米诺做过夫妻，他愿意给哈里二十美元。就这样，他们想到了给她打那个电话。
　　问：维尼冲你发火的时候，你没有反击吗？
　　答：没有。我看他心情很不对劲，再也惹不起了。好像我是在破坏他的爱情。他好像和帕蒂？米诺正在谈恋爱，而我从中插了一杠。我没对他说什么，这时帕蒂？ 米诺接了电话。她说，“你是哪位？”哈里就回答说，“我是哈里·巴克。”他装得很平静，很稳重。他点上了维尼递给他的一根香烟。他说，“好久没见啊，梅洛蒂·艾尔琳！”她说，“你到底是谁？是你吗？弗德！”
　　问：弗德是谁？
　　答：我也不知道。我猜想，应该是她的一个朋友吧。可能是纽约那边哪个爱搞恶作剧的名人吧。哈里说，“不是，我真的是哈里。我们在十一年前的十月十四日结婚的，梅洛蒂？艾尔琳，你还记得吗？”她说，“我不相信你真的是哈里，如果你真的是哈里，你干吗要给我打电话呢？”哈里说，“我觉得你应该想知道我们的女儿现在怎么样吧，梅洛蒂·艾尔琳！这么多年了，你都没想到过问问她的情况。我想你应该希望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吧。她毕竟是你生过的唯一小孩。”
　　问：她怎么回答？
　　答：她停了一会儿。最后，她用干巴巴的声音说，“你是谁？你是想敲诈我吗？你要是想敲诈我，你可以直接去死了。你尽管去找报社，把你想说的都说出去。我从来没想过掩盖这个秘密。我十六岁的时候确实和一个叫哈里·巴克的浑蛋结过婚，但我们都是上中学的未成年人，我们是因为我怀了孩子才决定结婚的。你可以到满世界去说，我不在乎。”然后，哈里说，“那个小孩夭折了，梅洛蒂？艾尔琳！你出走两年后，你的宝贝就死了。”
　　问：他说什么？
　　答：他和她的小孩夭折了。他们的宝贝死了。她自己都不知道，也没想过去问问她的女儿怎么样了。她是《男性雄风》杂志的“永远恋人”，是每一个热血男性的梦中情人，而那个女孩是她的女儿。你知道她接着说什么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