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与六便士[英]威廉•萨默塞特•毛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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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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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威廉•萨默塞特•毛姆著
出版社江西教育出版社
ISBN9787539292397
出版时间2017-04
装帧精装
开本32开
定价36元
货号1084718904121081874
上书时间2024-12-20
商品详情
- 品相描述:九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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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威廉·萨默塞特·毛姆,英国著名小说家、剧作家、散文家。他一生著作甚多,对各个文学领域,都有所涉及,被称为是二十世纪上半叶ZUI受人欢迎的小说家之一。
目录
一
说真的,我与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初次相识的时候,并没有觉得他有什么特别之处,然而在今天,他的伟大是公认的。当然,我所说的伟大并不是指政治家或军事家的伟大。这两种人的伟大虽然十分显赫,但终究是与他们的地位紧密相连的,而不是他们本人所具有的独特品质。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立下的功绩很容易被人遗忘,就像划破夜空的流星,只能璀璨一时。当一位首相离职后,人们往往会发现他是一个光说不做的演说家;当一位将军退伍还乡,人们也常常会发现他昔日的英雄事迹其实平淡无奇。但是,和上面这些人都不同,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是一个真正伟大的人。或许你不会认同他的艺术,但我敢保证你一定会对它感兴趣。他的作品有一种特殊的魔力,能够让人心潮澎湃,引起共鸣。如今,人们对思特里克兰德的评价非常高,这在过去几乎是无法想象的。那时如果有人为他辩护或说几句好话,那么这个人一定会被大众当作性情古怪的人。在今天的人们看来,他的缺点不是令珍珠蒙尘的缺陷,而是优点的附属品,和优点一样重要。在艺术史上,关于他的地位倒还有争论的余地。人们可以出于个人喜好来赞扬或是诋毁他,可是,就连最极端的批判者都不得不承认他具有卓越的天分。他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天才。我认为一位艺术家所具有的个性正是他的艺术里最吸引人的部分。倘若一位艺术家具有个性,就算他有再多的不足之处,我都会给予原谅。和比埃尔•格列柯相比,委拉斯凯兹因为画技高超显然更胜一筹,但是后者创作出的绘画作品趋于流俗,缺乏鲜明的个性,令我们无法产生新鲜感。而前者的作品却具备一种肉欲以及悲剧之美,像是做出了无可挽回的巨大牺牲,向我们无言地吐露心声,倾诉自己的灵魂秘密。这就是它的个性。对艺术家而言——无论是画家、诗人还是音乐家,他们都以创作出风格独特的作品为使命。这些作品有的凄美,有的崇高,给这个世界增添了缤纷的色彩,提高了世人的审美意识,但创造过程也有狂野的一面。艺术家在创造作品时,不仅是在为世界艺术做出一份贡献,同时也是在尽情地展现自己的艺术才能。艺术作品中常常隐藏着艺术家埋下的秘密,发掘这个秘密的过程就像是阅读一本情节引人入胜的侦探小说,令人不禁深深着迷。和大自然一样妙的是,你永远也无法找到这个秘密的标准答案。哪怕是在思特里克兰德最不出名的作品中,你也能够隐约解读出他的复杂而奇特的个性。正因为如此,没有人能真正做到忽略他,即便是那些丝毫不喜欢他的绘画作品的人。相反,有太多的人对他的经历和个性满怀着好奇。
思特里克兰德生前寂寂无名,直到他逝世四年后,因为一篇艺术评论的文章,人们才发现了他的才华。那篇文章被发表在《法兰西信使》上,它的作者正是法国艺术评论界中最具有权威的莫利斯•胥瑞。他在文中提出的观点可谓标新立异,开拓了许多守旧派作家的思路。他对思特里克兰德的称赞毫不吝啬,尽管在当时可能有过度夸耀之嫌,但事实证明他的眼光非常正确。自此,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的地位才变得稳固。思特里克兰德名声大振,这一事例极具浪漫主义色彩,不过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评论他的艺术作品。有些画家认为外行对艺术鉴赏不来,他们只需要老老实实地为艺术花钱就好,无需置喙,但这种观点我无法认同。艺术是人人都懂的语言,它传递的感情是最重要的。把艺术看成是专业人士才可以解读的技巧,实在是谬论。当然,我也承认,一个艺术评论家必须掌握技巧方面的知识,否则他就难以做出恰当的评论;而我对绘画技巧并不熟悉,不过我有一位朋友恰好可以帮助我,他叫爱德华•雷加特,擅长写文章,同时在绘画方面也颇有造诣。关于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的作品,他已经出过一本书来研究了。这本书措辞得当,行文优美,唯一遗憾的是,它的文风在今天看来显得有些过时了。
正像所有擅长写文章的人那样,为了吸引读者的兴趣,胥瑞在他那篇文章中对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的生平做了一番描绘。后来,在思特里克兰德生前就曾与他打过交道的人——无论是早就认识他的作家还是和他只有一面之缘的画家——都惊讶地发现他其实是个天才。可惜他们当初却没有一双慧眼,只把他看成一个十分普通的落魄艺术家。从那之后,追忆思特里克兰德生平和评述他作品的各类文章纷纷涌现,使得思特里克兰德的名声更大了。研究思特里克兰德成为热潮,魏特布瑞希特-罗特霍尔兹甚至写了一篇专题论文,对当时这方面的文章做了综述。
人类生来就会制造神话。对于优秀的人物身上发生的未解事件,人们往往喜欢编造出各类神话传奇来解释。这大概是因为日常生活太过平淡无奇,人们渴望给它增添一抹浪漫主义色彩。很多人尤其喜欢对传奇中的小插曲津津乐道。瓦尔特•饶利爵士给人留下的最深刻印象不是为英国开拓广阔的国土,而是他铺开了自己的披风,只是为了伊丽莎白女皇能够踩在上面不失优雅地走过去。话说回来,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生前的朋友并不多,所以那些追忆他的作者就不得不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甚至进行一定的艺术加工,才能写出像样的文章来。不过,虽然人们对真实的他知之甚少,但是已经明确掌握的事实材料也足够他们发挥了。时间久了,人们便能够从他的生活经历、荒谬的怪癖、悲惨的遭遇中勾画出他的点点滴滴,再糅合到一起创造出一个神话故事。这样的故事往往不会被明智的历史学家排斥。
但罗伯特•思特里克兰德牧师恰好不是这样的历史学家。他写了一部传记,目的在于纠正人们对他父亲后半生的诸多误解。众所周知,在社会上广为流传的思特里克兰德的生平事迹中,有不少是使他们家族蒙羞的事。多亏这本传记写得算不上生动有趣,才使我在阅读时没有笑出声来。这位牧师在传记中将思特里克兰德塑造成一个慈爱的父亲,他天性善良、勤奋有加、恪守道德,分明就是一位正人君子的形象。将遮瑕的功夫运用得最好的恐怕要数教会中研究《圣经》的那些教士了。罗伯特•思特里克兰德牧师作为一个孝子,将这个本领发挥到了极致,如果可能的话,他未来完全可以在教会中大显身手,我仿佛可以预见他当上主教的那一天了。其实,虽然他的所为有一定风险,但终究还是饱含勇气的。毕竟思特里克兰德的那些传说已经被世人广泛接受了,而深入人心的事物总是难以改变。很多人热爱他的艺术,要么是出于对他性格的厌恶,要么是出于对他悲惨经历的同情,而现在他儿子的这部传记无异于给人们泼了一头冷水,令人无法接受。思特里克兰德有一副非常重要的作品叫《萨玛利亚的女人》,它几经辗转,最终被卖给了克利斯蒂。正值牧师的传记出版之际,这幅画比起九个月前初次拍卖时的价格足足贬值了二百三十五镑,这显然不是巧合,它足以说明热爱神话的人们对这部传记大失所望。恰好此时魏特布瑞希特-罗特霍尔兹博士的文章发表了,拍卖之事才没有草草收场。
如果给历史学派做一个划分,那么魏特布瑞希特-罗特霍尔兹博士所代表的无疑是性恶派。与那些乐于塑造君子形象的作家相比,性恶派认为人性本恶,这种观点显然更受读者青睐。于我而言,我更愿意相信克莉奥佩特拉与安东尼的往来不仅仅停留在经济方面。在我看来,泰伯利欧斯的完美程度也很难和英王乔治五世比肩。我相信像我这样的读者还有很多。魏特布瑞希特-罗特霍尔兹博士用非常犀利的语言攻击了那位牧师的传记,令人对可怜的牧师不禁产生几分同情。对于牧师在传记中的叙述,他斥之为虚伪、谎言、背叛。当然,作为传记来讲,它固然存在诸多缺陷,被批评是无可厚非的,但是联想到作者毕竟是主人公的儿子,他的所为不过是为了维护父亲的形象,所以这种粉饰的行为也并非不能原谅。不过,盎格鲁-萨克逊民族也一道被博士批评为自命不凡、狡猾虚伪,这就十分倒霉了。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我认为这位牧师实在是不够高明且轻率过头,尤其是在驳斥外界对他父母之间的一些看法上面。在传记中,他引用了一段文字,内容是关于他父亲的一封家信,在信中,他母亲被称为“了不起的女人”。魏特布瑞希特-罗特霍尔兹博士让读者看到了信的原文:“我真希望上帝惩罚我的妻子!这个女人实在太了不起,她下地狱才好。”这封信的含义不言而喻。
魏特布瑞希特-罗特霍尔兹博士对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的事情非常狂热。倘若他愿意的话,他本可以将思特里克兰德包装得更好看一些。可他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完全看穿了那些看似正当的行为背后的真实动机。他不仅是艺术鉴赏家,更是出色的心理——病理学家。他能够从日常事物中探索出更深层的意义。如果说有些秘密不便用语言说出来,起码还有其他的表达方式,会被敏锐的人探索到分毫,那么对心理病理学家来说,就连压根没有表达方式可以依托的东西,也能被他们轻而易举地发掘出来。博士就是这样一位心理病理学家,他十分热衷于将这位英雄的光环摘去,还原本来的面目。每当他找出例子证实了思特里克兰德性格中冷酷或卑鄙的一面时,他总会对他心生同情。他狠狠地嘲讽罗伯特•思特里克兰德牧师的孝心,就像宗教法庭的法官审判异教徒那样。我敢说他一定是用最勤奋的态度才写成了那篇文章,因为他没有漏写任何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相信,如果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还有未还清的债务,哪怕是洗衣粉钱,这笔债务也一定会被他记载下来。读者大可以放心。
二
有关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的文章实在是太多了,我前面已经说了很多,现在就不再赘述了。一个画家的名声如何最终还是要靠他的作品来说话。我还是比较了解他这个人的,早在他开始学习绘画之前我就见过他了。他流落在巴黎的那段时间里,我也经常拜访他。战争的爆发正是我前往塔希提岛的一个重要契机,也是我回忆的开始,因为他就是在塔希提度过了他人生中最后的时光。人们对他的这段日子知之甚少,而这段时日恰好是我非常熟悉的。如果思特里克兰德确实如他的忠实信徒所说是一个伟大的人,那么对这些信徒来说,阅读与他有过接触的人的回忆显然是必要的了。
有一句格言:为了心灵获得宁静,一个人必须每天做两件不喜欢的事情。虽然我不记得它是谁说的了,但我对此深信不疑,并且身体力行:每天早上起床和晚上睡觉。不仅如此,由于我还信奉苦行主义,每周我都会让自己经历一次巨大的考验。我一期不落地阅读《泰晤士报》的文学增刊,在阅读中修身养性。想一想,每年出版的书浩如烟海,等待出书的作者该怀抱着多大的期望呀!即便侥幸成功,成功也只是一时的。要知道,作者出版一本书是多么费事,呕心沥血,饱含辛苦,可是这本书对读者来说却只是几小时的消遣。由此我想,有的作者甚至是耗费了自己毕生的心血才出了一本书,多么不容易,作者应当从写作这件事本身来获取报酬,对其他外界的评价都应当放平心态,不计得失。
战争使人们的生活态度发生了深刻的改变。和我们老一辈人完全不同,年轻人有了新的神祇或者说信仰,这是显而易见的。年轻的小辈对自己掌握的力量有了充分的认识,他们蓄势待发,不再像以往那样卑躬屈膝,新时代的大门已经为年轻人敞开。还不了解新形势的老一辈还想努力发挥余热,但这不过是自欺欺人。他们发出的呐喊是如此空洞,他们模仿年轻人的动作也是如此的滑稽可笑。他们就像是年华老去的浪荡女人,指望通过化妆打扮自己,挽留青春的残影。而那些稍微有点智慧的老人则故作文雅,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宽容姿态。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年轻时也经历过这样的时期,热血沸腾,狂放不羁。他们还知道在时代的浪潮下,早晚有一天这些勇敢的年轻人会登上宝座,而老一辈会黯然退居幕后,这都是注定的事情。正如新福音书不再时兴的时候,尼尼微城鼎盛起来一样。可是年轻人总以为自己说的是一些前所未闻、充满新意的东西,殊不知在老一辈看来它们不过是陈词滥调罢了。随着时间的推进,这一过程就像摇荡的钟摆,不停地循环着。
有时候,一个人的名气并不是会一直延续下去的。到一定的阶段之后,倘若他还活着,一定会对这个新时期倍感陌生。比如说,英国诗人乔治•克莱布在他那个时代享誉盛名,但是在今天,他的名气已经大不如前,能想到他的人可谓寥寥无几了。可是在当初,他的才华几乎是公认的,没有人怀疑他是个天才,这在今天来看恐怕是很难理解的事情吧。他从亚历山大•蒲柏学派那里学到了写诗的技巧,创作出了许多押韵的故事,它们发人深省,令人回味。在后来的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战争期间,许多新的诗歌得以传唱。我猜想克莱布先生一定对那些风靡的新诗有所耳闻,并认为这些诗不怎么样。的确,很多新诗是这样没错。不过,还是存在着不少别具一格的新诗,比如济慈、华兹华斯创作的颂歌,还有柯勒律治和雪莱的几首诗,都犹如清风拂面,给人耳目一新之感。克莱布先生未免迂腐过头了,虽然他仍然笔耕不辍。其实我也一直在阅读新的诗作,我发现在这些年轻的作者中,或许真的有下一个济慈或雪莱也说不定,而且他们可能会超越前人,做得更好,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我非常钦佩他们能写出优美的诗篇来,虽然他们年纪尚轻,但已经展露才华。但是即便他们的文体再精巧,句子再优美,词汇再丰富(仿佛他们一生下来就读过罗杰特的《词汇宝库》似的),我也不得不说这些文章有个很大的缺陷,那就是缺乏新意。我认为,他们对事物的认知仅仅停留在肤浅的层面;他们看似热情,但是实际上缺乏热血沸腾的劲儿;他们口中所谓的梦想其实也平淡无奇,不能撩动人们的心弦。总之,必须承认,作为一个过时的老古董,我的确不大喜欢他们,我宁愿继续书写那些押韵的说教故事。不过我的写作真的只是为了自娱自乐,没有其他的目的,否则我就要骂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了。
三
但是上述这些都是题外话。
我出版处女作时还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机缘巧合之下,我的这本书获得大卖,导致很多人想要认识我。
我一只脚刚踏入伦敦文学界时,心中既紧张又期待;而现在回想起来,只体味到无限的凄凉。我很久没有踏足伦敦,现在的小说里描写的伦敦和我印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想必伦敦这些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吧。文人们不再去汉普斯台德、诺廷山门、高街和肯星顿等地方聚会,取而代之的是新的聚会场所——柴尔西和布鲁姆斯伯里。那时如果去的人还不到四十岁就算是受人敬仰的人了,可是现在,超过二十五岁就会让人笑掉大牙。以前我们还年轻,总是羞于表达内心的情感,因此习惯以彬彬有礼的外表伪装自己,而今天的情形已经截然不同了。不知何时起,文艺界有了许多风流韵事。但是以前我们倘若是做出什么荒诞不羁的行为,绝不会不做掩饰,至少要让自己看起来体面才行。我们崇尚含蓄,说话总会留有余地。女性在那时的自主地位也远不能和今天相比。
当时我的住所离维多利亚车站不远;每次我去文艺青年家作客时不得不在市里绕远路。出于胆怯的心理,我都要在路上来回走半天才能鼓足勇气敲门。之后,我忐忑不安地进入主人家,面对一屋子的宾客,我不由得感到阵阵心悸。名人作家纷纷向我说着恭维的客套话,令我无所适从。我很清楚,他们都在等待我说出的妙词佳句,可我脑海中只有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活跃气氛。为了掩饰尴尬,我只得端茶倒水,装作不停忙碌的样子。我希望他们最好不要注意到我,让我能够在一旁独自喘息,静静地瞻仰这些名士的风采。
我仍然清楚地记得当时在场的几种女人。一种是身材壮实、腰杆挺直的女人,她们目光明亮,浑身充满着一股豪气;还有一种是身材瘦小的女人,她们有一双宛如老鼠般精明的眼睛,说话轻声细语。这些女人不摘下手套就吃黄油吐司的怪毛病简直令人发笑。不仅如此,她们还趁着四周没人注意时就把沾到手上的油悄悄地擦到椅子上。虽然主人的家具受到了摧残,但是没有关系,因为当她们请客时,主人肯定会偷偷报复她们的。有的女人衣着考究,非常时髦,她们认为女人即便是整日在家写作的小说家,也应该将自己的苗条身材展示出来,而打扮时尚并不会耽误你的稿子。不过也有人持反对意见,她们认为这种艺术性的时尚打扮缺乏沉稳与庄重,是不合适的。而男士们却相反,他们往往衣着一般,也许他们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的作家身份吧。如果只从外表看,很多人会误以为他们是公司里的高级职员,因为他们总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那时我是第一次和作家这个群体进行接触,我总感觉他们不那么生活化,仿佛不是真实存在的人似的。
他们的交谈充满了机智。只要其中一个人转头暂时离开,剩余的人就会纷纷对他展开尖酸刻薄的批评,令在一旁的我惊讶不已。和其他从业者相比,艺术家较为特殊的一点是,他们不但可以嘲笑同行的外表或性格,更可以嘲笑他们的作品。他们的措辞不会太过火,但仍然说个不停,真叫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在那个时代,交谈是一门需要费精力去掌握的艺术。巧妙的回答比激烈的直言要讨人喜欢得多。那时,格言警句的使用频率很高,但凡有些地位的人都会在交谈中随便使用几句。而现在它却没落了,愚人为了假装自己很有智慧,特别喜欢随口显摆几句。可惜,我一句妙语都想不起来了,唯一还有点印象的是人们谈起自己所在的行业领域的某方面——交易上的细节。在评论某本新书的内容之后,人们会对猜测这本书的销售量、作者的稿酬等等。若是谈得远一点,人们还会认真比较各个出版商、某个人的吝啬程度。再远一些的话,就是谈论哪个编辑给出的稿酬更高、哪个出版社善于做宣传或赶时髦等话题了。当然,话题不止是这些,还有出版代理人、受欢迎的题材、稿费的结算方式等等。于我而言,这些话题颇具浪漫主义色彩,令我有一种很快融入这一小团体的真实感。
四
那段时间里,最关照我的人非柔斯•瓦特尔芙德莫属。她是一个奇特的女子,兼具男性的聪明才智和女性的古怪性格。她的作品也很精彩,动人心弦。有一天我去拜访她时,认识了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太太。她家里正在举行茶话会,宾客云集,到处都是交谈私语声。我一个人坐在一旁,不禁有些窘迫,也不大好意思随便插入别人的谈话中。女主人瓦特尔芙德小姐很体贴,她走到我这边来,显然是想要缓解我的尴尬。
“思特里克兰德太太就坐在那边,你可以过去和她谈谈吗?”她说,“她很崇拜你出的书。”
“她的职业是?”我问。
我想,万一思特里克兰德女士是哪个名作家,而我不知道,那我贸然前去和她搭话显然是一件失礼的事情。
瓦特尔芙德马上垂眸正色道:
“她专门请人吃午餐。你只要放下拘束,多夸自己几句,她肯定会请你吃饭的。”
柔斯•瓦特尔芙德是一个玩世不恭的女人。她把生活当作小说来演绎,把世人当作素材来参考。她有时会邀请赏识她的读者到家中小聚。这些读者非常崇拜作家,她心里对这种崇拜非常鄙夷,不过她却表现得很有风度的样子,就像自己是一个真正有名的女文学家一样。
她带着我走到思特里克兰德太太的面前。我们交谈了不到一刻钟,在这段时间里我没有发现这位太太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她的声音倒是很动听。在交谈中,我了解到她住在威斯敏斯特区,家门口是一个待建的大教堂,刚好我也住在那附近,这减少了我们之间的陌生感。陆海军商店宛如一个纽带,把那附近(泰晤士河同圣杰姆斯公园)的居民紧密联结在一起。这位太太向我要了地址,没过几天她就发来一封请柬邀请我共进午餐。
我本来就没多少约会,因此没有理由推脱这个热情的邀请。那天,我迟到了一会儿,因为我按照习惯绕着教堂走了几圈。到达她家时,我才发现其他人都到齐了。除了瓦特尔芙德,还有其它几个熟人,包括杰伊太太、理查•特维宁和乔治•娄德。这显然是一个作家的聚会。正值早春,天朗气清,大家兴致勃勃,谈话的气氛很好。瓦特尔芙德小姐在为赴宴的着装而烦恼不已,她不知道是按照年轻时的喜好穿一身灰绿淡雅的服装去好,还是打扮得沉稳成熟些好。当然,后者就需要穿高跟鞋了。她思考半晌,最终决定只戴一顶帽子。不过她对这顶帽子夸耀不已,我从没听过她用如此尖刻的语言议论我们共同的熟人。杰伊太太在一旁小声说着不大合礼仪的言词。理查•特维宁则不停地说着自认为聪明的见解。乔治•娄德知道自己才华过人,用不着在人前展示,于是他独自沉浸在菜肴的美味中,并没有与他人交谈。思特里克兰德太太虽然自己说得不多,但是她总是能够引导大家话题的走向,这一点也很可爱。每当冷场时,她总能够发挥本领缓解气氛,使话题继续进行。思特里克兰德太太当时三十七岁,她个子略高,身材结实,但并不胖。她虽然没有美貌的长相,但是脸很讨喜,大概是因为她有一双和蔼的棕色眼睛。她的面色偏白,一头乌黑的秀发被打理得很好。在场的三位女士中,只有她不施粉黛,这让她的美丽看起来更自然。
餐室的布置风格完全是按照当时的流行来的,很朴素。四周是白色护墙板,上面贴着绿色的墙纸。墙上挂着一副被固定在黑镜框里的蚀刻画,作者是著名的蚀刻家惠斯勒。绿色窗帘上绘制着精美的孔雀图案。地毯的底色也是绿的,上面的图案是兔子在绿荫中玩耍,这个创意应该是受了威廉•莫利斯的启发。白釉蓝彩陶器端庄地摆在壁炉架上,这种风格在当时的伦敦很高雅,但是缺乏生气和新意,我敢说全伦敦有几百间餐厅都是这种沉闷的布置风格。
离开时,我和瓦特尔芙德小姐正好同路。因为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所以我们决定慢慢散步,从圣杰姆斯公园穿过去。
“很棒的聚会。”我说。
“菜色不错,是吧?我之前和她说过,如果她想和作家交上朋友,就得准备一些好吃的才行。”
“真是好主意,”我说,“但她为什么要和作家交朋友呢?”
瓦特尔芙德小姐耸肩道:“她认为作家挺有趣的,所以她想追随潮流。她真是有点傻了,一厢情愿地以为作家都是伟大的人。总之,她乐于请人吃饭,在这一点上至少我们不会讨厌她,我还很喜欢她这一点呢。”
现在想想,和当时那些擅长交际的人比起来,思特里克兰德太太真的是心思最为简单的一位了。这些人就像是精明的猎手,为了捕到看中的猎物,可以从汉普斯台德的象牙塔一直追踪到柴纳街的废弃画室。思特里克兰德太太却不是这样,她以前在宁静的乡下生活,热衷于读书,我想她一定是读了许多浪漫的故事,所以才对伦敦这个城市充满了无限的幻想。她是真心热爱读书(这在她们那些人中是相当罕见的了,毕竟比起作家或者画家的的作品本身,人们往往对作家本人的好奇心更大),她有一片广阔的精神世界,在那里,她可以插上幻想的翅膀,在天空中自由翱翔。当她和作家交上了朋友,她就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以往她是台下的观众,现在她却一下子跃到了璀璨的舞台上了。她的眼界一下子开阔起来,生活面也扩大了,因为她不但能请他们吃饭,还能切身参与到这些常年独自埋头创作的作家的生活中去。她虽然不反对他们游戏人生的理念,但绝不会让自己原有的生活方式发生任何改变。她对这些人稀奇古怪的各种行为感到有意思,但也仅仅是有意思而已,她自己遵循的那套立身处世的行为准则是不会受此影响的。
“请问,存在思特里克兰德先生这号人物吗?”我问。
“当然。他在伦敦工作。我想他是个古板的证券经纪人吧。”
“他们两个感情好吗?”
“很好。什么时候你要是去他们家吃晚饭,准能见到他的,但是她很少请人吃晚饭。他话不多,也不喜欢谈论文学艺术。”
“为什么讨人喜欢的的女人总是嫁给头脑不好的人呢?”
“因为聪明的男人是不会娶讨人喜欢的女人的。”
我无言以对,只好转移话题,询问她思特里克兰德太太是否有孩子。
“有,一男一女。他们年龄还小,都还在上学。”
于是我们结束了这个话题,开始谈论别的事情。
五
算起来,整个夏天我都能够经常见到思特里克兰德太太,因为我常常去她家吃午饭,有时是受邀参加茶会。当然,她家午饭的菜色不错,茶点的种类也很丰富。我与思特里克兰德太太很投缘。当时我还很年轻,也许她是乐于指点我一步步踏上文坛,少走几个弯路,而当我遇到挫折,感到伤心难过时,也很高兴有个人能倾听我的心事。她能够专注地倾听,然后给我一些中肯的建议。思特里克兰德太太富有同情心。善于同情他人本身就是很难得的事情,但是有很多人会滥用自己的同情心,看到朋友遭受不幸时,他们恨不得把自己的全部掏出来,这样反而惹人生厌。同情心理应是一口油井,自己就能喷出油来;但是喜欢把同情显露在脸上的人却总是让这口井喷得像火山一样奔放,导致对方陷入难堪的境地。别人由于难过已经痛哭了一场,我实在不想再把自己的泪水洒在别人沾湿的衣襟上,因为这是徒劳之举。思特里克兰德太太是一个能够恰当地表达同情心的人,她安慰你时,会让你觉得自己反过来安慰了她。关于这件事我曾经因为一时激动,和柔斯•瓦特尔芙德交流了一番。她说:
“牛奶是美味的食物,尤其是往上面倒几滴白兰地的时候。可是对母牛来说,却盼望着它赶紧淌出去。要知道,肿胀的乳头确实很难受。”
柔斯•瓦特尔芙德是一个口齿尖利、能言善辩的人,这种上不了台面的话也只有她能说得出口。但是反过来讲,她也是一个办事利落、有手腕的人。
我还特别欣赏思特里克兰德太太的另一方面,那就是她会把居所收拾得非常典雅。所有房间都干净得一尘不染,四处都摆着美丽的鲜花,令人心旷神怡。客厅的窗帘虽然不是流行的款式和图案,但颜色非常雅致,赏心悦目。在这样的小餐厅里吃饭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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