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

 锋利的释放和探索

麦 家

这位精力充沛、眼神流露出锋芒的小伙子，我猜想他的阅读经历中缺乏太宰治《人间失格》这类充满危险情绪或是德里达《论精神》这类“不可思议阻碍着思考”的记忆。它们是软的，他是硬的，锋利的。他仅仅是站在那里，便如同一柄出鞘白刃的寒光，出人意料地构成了立体而完整的锋利空间——这不仅是氛围或氛围的描述，更多的是属于精神范畴。这样的精神进入文学作品，大抵会使人心有所感，胸襟一阔。

《战火》书如其名，写的是一派战火：1937年的华东大地，抗战烽火连天之秋，日寇铁骑带来的恐惧不是逐步发展的，而是像午夜噩梦一样，突如其来，明快而有力，诸暨名士铁明理一家的鲜血无疑是化繁为简的常用技巧。恐惧和罪行的张力，带来了简短而直观性的同仇敌忾，为整部作品倾向于传奇故事可能生发的波动情绪较音定调。这样的调性无法以文雅的形容著称，似乎也缺乏代数那样清晰强硬、一成不变的逻辑，它具有复杂的弹性，让人不禁为基本音级的埋没而担心。或者，作者对难度的设定脱离了简单和弦或消解的程度，他要彻底地释放自己率性的冲动和怒气。

《战火》与骆烨之前的作品多有不同，小说的矛盾始终跳跃在一个恰当的激烈高度，情绪饱满，整体强劲有力，有些篇章，有惊喜。譬如第二章，游击队员闯关黑虎山，简短千字，阅读趣味和人物个性跃然纸上。这类戏剧性的插曲需要作者从技术和心理上着手革新，他试图通过类似中国软笔艺术动作灵巧和突然性的笔墨展开，开展故事，举重若轻，于无声处扣人心弦。换个角度说，我在本应痛苦折磨的地方，看到了温文尔雅的一面。向前进这个人物，具有堂吉诃德的愿望、李寻欢式的能力和艾德蒙·唐泰斯式的智力，给人印象深刻。这样的人物与孙犁先生在荷花淀的抗战小说里的人物有着迥然。

在许多人长久以来的认知里，抗日题材的文学作品往往包括两个部分：一部分拥有意识的觉醒、肉体的牺牲和灵魂的升华，另一部分则是深的黑和疯狂的恶。这样的认知其实是一座巴士底狱。造成如此认知的原因，无非抗战小说和影视剧数目是如此繁多，也许比我所能想象的更多。多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它们情节的雷同，常识的确实，叙事手法的单一幼稚：大多数内容彰显了大多数作者创作上不可救药的原创力的贫乏。骆烨在这里，在激烈的战壕里，充分表露了他明朗的野心，他要用《战火》揭竿革命的红旗，挣脱准则的、罗曼蒂克的、于想象的、另辟蹊径的、自成一派的冒险。冒险也是一种原创力，至于他不甘心步人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