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暗战(3)

第一章

华光堂是中原地区有数百年历史的当铺，在开封、郑州、南阳等地均设有分店。华光堂主营业务是质押、典当古玩，与古玩店的区别是要掏真金白银把东西接下，万一走眼形成死当就得赔钱，因此从掌柜到伙计，对于古玩的鉴定水平都必须高于普通古玩店的老板。

大掌柜是一锤定音的决策人物，古玩鉴定要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否则很容易落得倾家荡产的下场。

华光堂大掌柜慕容重和二掌柜慕容沙兄弟堪称中原古玩界翘楚，两人手签的鉴定证书连北平、上海的古玩店都是承认的。两个月前，慕容重巡视开封分店途中遭到劫匪袭击下落不明，估计凶多吉少。屋漏偏逢连夜雨，在此节骨眼上，慕容沙又重病卧床，无法主持家族事务，因此推举新一任大掌柜就成了华光堂的当务之急。

父业子继，按说家族重任应该落到慕容重的独子慕容东身上，可慕容东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古玩鉴定一窍不通，吃喝嫖赌却样样在行，家族早对他丧失信心了。

慕容沙的女儿慕容昙倒是具有大家闺秀风范，才貌双全，内敛持重，也精通古玩鉴定，但女孩子终究要嫁人，不适合担任华光堂大掌柜。

形势似乎有利于华光堂事实上的三掌柜——目前主持华光堂古玩鉴定的赵砚。

熟人都知道，赵砚是慕容沙的私生子！

二十年前，聚芳楼唱青衣的赵琪琪哭哭啼啼地牵着赵砚出现在慕容大院门口时，全城轰动。慕容兄弟闭门吵了三个小时，然后慕容重铁青着脸出来宣布收赵砚为学徒，另外让赵琪琪经营了世家在城南的一处玉器店。

没有明说，但这等于侧面承认了赵砚的身份。

赵砚不愧是慕容世家的后代，天赋超群，古玩鉴别水平一日千里，短短四年便满师临柜——寻常学徒须得七八年时间，又隔了几年他便跻身洛阳鉴定界高手行列。

慕容重九死一生，慕容沙虽重病在床仍有一言九鼎的分量，按说应该顺理成章让私生子接掌家族事务才对。

诡异的是慕容沙并未这么做。他以慕容东不懂业务，赵砚是外姓子弟为由，选择支持女儿慕容昙。

慕容家族叔伯辈元老们反应激烈，意见分歧严重，谁也说服不了谁，不得不达成协议，采取“竹筹盲鉴”决出胜负。

既是做古玩行当的传统家族，必须得看鉴宝水平，大家凭硬本领说话，认赌服输。

如果赵砚赢了出任大掌柜，慕容昙退出；慕容昙赢了却只能任二掌柜，大掌柜由慕容东出任，从而形成对慕容沙一系的牵制。

纵使如此，外界依然看好赵砚。尽管慕容昙六岁起就开始学习鉴定，也刻苦好学，但古玩鉴定归根结底靠的还是天赋和悟性，在这个问题上，勤奋弥补不了先天短板。

然而被一致看好的赵砚突然失踪，用脚指头都能猜到，必定与下周即将举行的“竹筹盲鉴”有关。

还有一层微妙的关系是，赵琪琪跟警察局赵局长有点七拐八弯的关系，赵砚算是赵局长的远房侄子。因此原本应该普通警探负责的失踪案，转由侦缉队接手。

出发前伊宫承想得很简单：“参加‘竹筹盲鉴’的只有慕容昙和赵砚，胜算大的赵砚失踪，下手的肯定是慕容昙，把那个丫头抓起来拷问就行了，进了军统还没有不肯说话的人！”

“局座，有两个问题很奇怪……”

“唔，你说。”

“第一，赵砚是慕容沙的私生子，作为父亲，在选择继承人的问题上本该优先考虑儿子才对，为何偏偏支持女儿？”

“或许慕容昙更讨父亲欢心，”伊宫承不假思索地答道，“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嘛。”

“执掌华光堂是严肃而慎重的大事，岂能被亲情所左右？这第二，赵砚失踪后慕容昙必定是头号嫌疑人，这一点她应当很清楚，明明有更好的手段，为何她要铤而走险致自己于困境？”

“正因为大家都猜得到，她索性做了，反而没人怀疑。”伊宫承强词夺理道。

“与其让赵砚失踪，还不如下毒、暗杀来得简单。”左侯道，“我猜此时慕容昙一定有满肚子委屈要倾诉。”

慕容世家宅院位于洛阳城区内以老“河南府”为核心的下关菜市郓街南口，是闹中取静的黄金地段，院墙高逾六七米，大门坐西朝东建有高大巍峨的顶楼，里面有六个小院，八十多间屋，是洛阳城屈指可数的名门望族。

大掌柜遭遇劫匪生死未卜，接着二掌柜重病不起，现在主持大局的三掌柜又离奇失踪，高墙深院里的全家老小都惶惶不安，露出大难将至的神色。

慕容昙被关在自己住的东南角小院里，由两名探员守在门口，严禁慕容家的人出入。

“我一个小女子何来的本事，能指使人绑架赵砚？” 慕容昙从容而镇定，“十多天，我从早到晚都守在父亲床边，端茶送水，陪他说话，连院子大门都没出过半步，怎么掌握赵砚的行踪，怎么跟外界联系？”

伊宫承冷冷地说：“足不出户算什么理由？慕容大院里乐意为大小姐跑腿的不在少数吧！”

“反正我的两个婢女都被你们带走了，具体情况一问便知。”

伊宫承还准备说两句硬话吓唬她，左侯抢先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有十多天没去过华光堂了？”

“是。”

“听说你在华光堂有专门的办公室，每个月都会过去坐堂把关？”

“忙的时候帮帮手，没有定例。”

“这段时间华光堂全靠赵砚撑着，因此上下班时间相对固定，很容易掌握对不对？”

慕容昙一愣，瞪眼道：“整个洛阳城都知道华光堂几点打烊，你却拿这个责问我？”

大小姐发起脾气来有些刁蛮，但男人都吃这套，左侯无奈地耸耸肩，伊宫承接着问道：“众所周知赵砚是你的亲哥哥，关于谁接掌华光堂大掌柜的事儿，你父亲怎么考虑的？”

“陈腐老旧的传统思想，嫡长为大呗。”慕容昙撇撇嘴道，“父亲认准了华光堂只能交给家族长子，虽然慕容东一窍不通。”

“那怎么当家？”伊宫承问。

“我和赵砚帮他呗，毕竟都是慕容家族的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华光堂吃亏吧。”

左侯目光闪动：“当二掌柜却做大掌柜的活儿，很明显赵砚不会答应。”

“答应的话也不会闹到‘竹筹盲鉴’的地步。”慕容昙懒得跟他们啰唆下去，拿了本书随便翻看起来。

出门前左侯问了一个问题：“从上午到现在华光堂没有掌柜坐镇怎么办？”

“不收大件。”

“小件也有值钱的。”

“实在难以判断的，由伙计送到这儿让我过目。”慕容昙越发不耐烦，索性转过身不再理他俩。

两人在偌大的院子里转了一圈，想跟慕容沙聊几句，但不出所料被告知他身体状况很差，神志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不能见客。

吴探员从华光堂回来，介绍了在那边了解的情况：昨晚赵砚像平时一样等账房先生轧完账后回家，出门时还跟伙计们开玩笑说要潜心研究古谱，防止“竹筹盲鉴”碰到偏题怪题。今早当铺开门后赵砚迟迟没出现，刚开始大家没当回事，以为他晚上用功过度，早上补会儿觉。上午十点多钟，伙计们接连遇到扎手的古玩，急得满头大汗，便派人前往他的住处——赵砚未获慕容家族正式认可，没资格住到慕容大院，至今仍和母亲赵琪琪住在城西一个小四合院里。

没想到被派出的伙计半道遇到赵琪琪，说儿子一夜未归很不放心，正准备到华光堂看看。伙计惊呆了，赶紧飞奔到慕容大院询问，结果发现赵砚昨晚下班后并未来过。

赵砚自从进入华光堂当学徒起，从早到晚都泡在里面把玩揣摩各式古玩，晚上回到家还会伏在油灯下苦研图章印鉴，全身心沉浸在古玩的世界，压根没有其他爱好，更没有结交朋友。

倘若他不在家，也不在华光堂，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出了意外！

赵琪琪第一反应就是慕容世家搞的鬼，便跑上门大叫大嚷逼他们放人。慕容沙昏睡不醒，临时主事的是大叔公慕容达。

慕容达是主张慕容东接掌大掌柜的，即使如此也不愿世家发生这等丑闻，立即盘问大院上下，确信昨晚赵砚没来过；随即他又赶到华光堂对伙计逐个询问，又挑了几家经常接触的大客户上门拜访，均未发现赵砚的下落。

慎重起见，慕容达专程陪赵琪琪到警局报了案。

华光堂业务范围广、交易额大，昨晚轧完账已经夜色沉沉，加之入夜后灯火管制，沿街所有店铺都关了门，竟没人注意到赵砚的行踪。

赵砚仿佛一滴水凭空蒸发，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竹筹盲鉴’具体哪天举行？”伊宫承沉吟良久问。

“四天后。”慕容达急忙补充道，“不过，如今出了这等意外，我可以说服家族成员将比试延后，直到……赵砚出现为止……”

伊宫承摇头道：“不行！慕容世家立即以华光堂的名义宣布，四天后赵砚仍无下落视作弃权，届时将直接宣布慕容昙胜出。”

“这……这……不合规矩吧？”慕容达结结巴巴质疑道。

伊宫承深深瞅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想保住赵砚的性命，只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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