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为而生的,而不是为不幸而生,“什么是”的话题我们讨论过多次,我也乐得与他(王浩)交流,乃至成为彼此交流中的一种癖好。他几次谈到,不应该是pleaure,而应该是happine,pleaure指官能的或物质的享受,而归根到底还包括精神上的,或思想意识上的一种。我说,应该是bleedne(赐福),上有云:“饥渴慕义的人有福了。”可见“福”的内涵是一种道义的,而非物质的东西。他说,那么的虔诚应该是一种了。我说,简单的信仰也不能等同于,因为它没有经历批判的洗练,不流入一种盲目或自欺,只能是沦为愚夫愚妇的说法。必须从怀疑入手。于是我引了不久前看到的t. . eliot的一段话:“there i a higher level of doubt it i a daily battle. the only end to it if we live to the end i holine. the only ecape i tupidity.”(有一种更高层次的怀疑,它每天都在不断地[与自我]战斗。如果我们能活到有结果的那,它的归宿是圣洁,的逃脱办法是愚蠢。)他听了非常欣赏。是圣洁,是高远的觉悟,是不断地拷问与扬弃,是一种“durch leiden freunde”(通过苦恼的欢欣),而不是简单的信仰。
除了这一次和王浩的谈话中,说到“是圣洁,是高远的觉悟,是不断地拷问与扬弃”,把看成是追求理的和的理之外,我注意到,何先生在述自传中,还特别反复郑重地再次提起“”一词。他说那时他曾想要写一本论,他觉得,人是个复杂的动物,不能单纯从物质角度衡量,或者单纯用金钱衡量,是不是钱越多越?好像并不是那样,毕竟人所愿望的是,而不仅仅是物质或金钱的满足。在一处他又说,“的条件有两个,一个是你必须觉得个人前途是光明的、美好的,可是这又非常模糊,非常朦胧,并不有什么具体的、明确的目标。另一方面,整个社会的前景也必须是比更加美好,如果社会整体在腐败下去,个人是不可能真正的”。在另一处他再次强调,“重要的在于对未来的美好希望,一是你觉得整个社会、整个世界会越来越美好,一是你觉得自己的未来会越来越美好”。也是说,个人的和整个社会的是密切相关的。我想,对于理始终的追求和对于社会始终的责任,也许是我们同情地理解那一代知识分子的关键。生在中国已经不再是天朝,而是积衰积弱的时代,何先生他们那一代人在战乱中一边上学、一边观察社会,上学也许既是一个学知识,成为有技术的专业人员的过程,也是一个成为有社会关怀的知识分子的过程。 何先生回忆中有一段话,给我的印象很深,他说:“我们这一代人对本的仇恨非常强烈,我想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会有这种感受了。可以说,对本人的仇恨是我们这代人难以了却的情结。比我年轻一代的,也是解放以后一直到时候的中小,他们大概也有一个情结,是对个人崇拜的情结。一听到,马上泪流满面,现在的青年人恐怕也没有那种情结了。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情结,我们那个时代的情结是仇恨本。”这当然不是一种狭隘的仇情绪,其实应当理解为对民族命运的普遍焦虑,现实的危机,加上自从1895年的马关条约签订以来,到1931年的东北沦陷,到1937年的七七事变,这一次次的受辱,自然积成了这种心情。 在这种心情中,他们这一代知识分子自然把追求富强当作自己的理想,把建设科学理当作自己的目标,而把民族的整体崛起看作个人的基础,这是一代人的感情倾向。记得那一年我曾经问我父亲说,为什么要放弃上海好端端的金饭碗,跑到军政大学去吃八路的小米干粮?父亲沉吟半晌,只简单地说,这是潮流。不过,追赶潮流并不意味着是见风使舵的政治倾向。何先生对于政治,对于那种被政党意识形态垄断了的所谓“政治”并不热心,这也许是他父亲的遗传。在这份述历史中,他说:“我的父亲不是党员,至少我不知道他是。父亲一生讨厌政治,认为政治是黑暗的、肮脏的,小时候我经常听他这么说,所以我想他不是党员。”在另一个地方他又说,上学的时候也参加过,大都是不满当时的,不然也不成其为“潮”,包括“一二?九”运动。他说,凡游行他都参加,但是有一个界限,那是只参加爱国。原因是什么呢?他说:“,自己不是(政治)那块材料,既不会唱、不会讲演,也不会写文章做宣传。第二,从小我有一个印象,政治是非常之黑暗、复杂、肮脏的东西,要远离政治,父亲也是这样告诫我的。所以实际上,我给自己划了底线:爱国是大家的义务,反对侵略者是国民的天职,游行我参加,回来也是挺兴奋的,宣言里也表态,但是实际的政治活动我不参加。” 有人说,自从1纪末以来,中国整个地向西转了,是西风压倒东风,所以知识分子的主要倾向是“西化”。不过,这个理解可能太简单,应该看到正是在这种情势下,中国知识分子以向西方“现代”看齐的方式,反过来以西方的自由、和科学的诉求,追寻民族和自立、富强的愿景,在“世界主义”的外衣下,凸现着一种曾经被称作是“民族主义”的感情。这是我常常说的,以世界主义的面目成民族主义,以民族主义目标接受世界主义。虽然这种纠缠的心情,有时候会被看成是“救亡压倒启蒙”,但是,因为救亡是追求富强,依靠的是西方式的自由、和科学,所以,启蒙和救亡始终是一体两面。因此在中国,知识分子常常会自觉不自觉地追随那些可以拯救、导致富强的大潮流,特别是在外敌压境的危机中,更是常常希望“东方红,太阳升”。这种心情,是很多没有经历过那一代历史的人所不太能够理解的。 “现在的年轻人也许不太能理解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他们的观和自由观好像都有些太单纯,甚至太简单”,何先生很感慨。的确是很单纯、很简单,但单纯和简单未必不美好。比如说他们爱国,富强是他们观念世界中优先的选项,在这个选项下,他们会接受能够达成目标的观念、制度和策略,而批判或抵制不能达成这一理想的做法。正像何先生所说的“人类有一些价值是永恒的、普世的,我们不能是强调自己的特,而抹杀普遍的价值。中国有没有特?有特,但是这特你不必强调”。现在,流行时尚是批判普遍真理,质疑源自西方的、科学和自由,强调多元,似乎要特立独行,鄙视遵守规则,觉得知识分子永远是冷峻而超然的批判者和搅乱者。这也许有它的洞见,但是,在现代中国历史中,我们却需要理解和尊重那个时代知识分子对于西方所谓普遍真理和永恒价值的选择。在那个时代,他们却宁愿相信“历史的普遍规律”,相信、自由和科学。因此,他们会对搞党国一体的非常反感,觉得它是看错潮流走错了路,“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初期,乃是一种世界的潮流。甚至张学良下野到欧洲游历一番后,也相信了法西斯主义,认为只有法西斯主义才能救中国。在这种世界历史的背景之下,没有跟随英美,而效仿苏联的体制,便不足为奇了”。凭了这一点,他们对解放区、新中国有好感,但同样也批评的胡搅蛮干。何先生引用了张奚若先生的话,“好大喜功,急功近利,鄙视过去,迷信将来”,他说:“那十六个字还是有道理的,我们是有些鄙视过去、迷信将来。其实有些传统的东西和阶级斗争没有关系,那是人类经验的积累、人类智慧的结晶,不能随随便便否定了。比如红灯的波长长,看得远,所以红灯停、绿灯走。这是有科学依据的,全世界都是这样,资产阶级、无产阶级都得按信号灯走。” 对(不是)的忠诚,对政治(不是政党)的疏离,看起来,实际上统一,我相信这是那一代中国有立场的知识分子。并不是有专业的人是知识分子,什么是知识分子,什么是知识分子的立场?关于这一话题,现在讨论的著作已经很多了,不过书本常常只是一些理论,并不好拿它来截长续短、按图索骥。特别是像何先生那一代中国读书人,身处万方多难的社会中,成为一个有立场的知识分子,好像并不如书本上说的那么简单。我以前读萨义德的知识分子论,看到里面说,知识分子的公共角应当是“局外人”(outider),认为他需要的是“反对的精神(a pirit in opition),而不是调适(acmodation)的精神”。在中国现实中,这话也许只对一半,因为在“中华民族到了危急的时候”那种精神紧张和生存危机中,人们无法不心向往一个光明的未来和富强的,他们无法成为“局外人”,也不可能仅仅是“反对”。何先生那一代人,追随着五四时代的精神,把、自由和科学当作矢志不渝的追求,把整体的富强当作永恒的理想,这是专业技术人员,成为“中国”的知识分子的基础。
三 风度与修养:现在还需要绅士吗?
2001年,清华大学曾经试图为何先生举办一个八十寿辰庆祝会,邀请了一些人来座谈。我记得有当时还在历史研究所的李学勤先生、北师大的刘家和先生、近代史所的刘志琴先生、世界史所的于沛先生等等,这些都是何先生的熟人,但是何先生一直婉拒,理由是他不是大人物,不配开颂寿会,也不配出纪念集。也许,有的人以为这只是做做谦让的姿态,但是那天早上,他的彭刚去接他,他却把家门锁上,一人飘然离开。我参加过很多次大大小小的祝寿会,而这次主角缺席的祝寿会,却是我印象深的一次。现在学术界、界的风气,不说大家也知道,可是,我见到的何先生,始终谦和而从容。在大家谈兴很高的时候,他会笑眯眯地在旁边听着,如果话音稍停,他也会很高兴地说上两句,决不让大家扫兴。说起来,他的著作和译作等身,我们这一代人对于西方历史和思想的理解,多少都得益于他的翻译和介绍,但他却始终处世很低调。 我常常在想,人怎样才能像何先生那样有修养。“修养”这个词,其实翻过来说是“文明”,按照一种说法,文明是人们越来越懂得遵照一种规则生活,因为这种规则,人对自我和有所节制,对他人和社会有所尊重。但是,仅仅懂规矩是不够的,他又必须有此上的精神和乐趣,使他表现出一种不落俗套的气质。上学记里面有一段话我很同意,他说:“一个人的精神生活,不仅仅是逻辑的、理智的,不仅仅是科学的,还有另外一个天地,同样给人以精神和思想上的满足。”可是,我近来越来越感到,这种精神生活需要从小开始,让它成为心底的基石,而不是到了成年以后,再经由一阵风似的恶补,贴在脸面上挂作招牌。尽管他自己很谦虚地说到,他这一代人国学的基础都非常差,没有背过四书五经,但是,他从中学起读“开明”,读冰心的散文、徐志摩的新诗,读顾颉刚和朱光潜,读神秘的宇宙和物理世界真诠,也看西洋电影和武侠小说,高中时还念tale from hakepeare(莎氏乐府本事),肚子里面积攒了东方和西方的好多知识。他也曾看了英文一百零一名歌集(the one hundred and one bet ong)后,学唱英文歌曲,他回忆那个时候听的法国古诺小夜曲、舒曼的梦幻曲、舒伯特的小夜曲和圣母颂,觉得“回肠荡气的,简直令人销魂觉得美极了,灵魂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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