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尺闲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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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尺闲梦

181.78 6.1折 298 全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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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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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树著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ISBN9787513318785

出版时间2015-10

装帧平装

开本其他

定价298元

货号8581936

上书时间2024-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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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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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五
  王五是个打柴的,五十多了,没有老婆。他大概是有个什么名字的,不过不大有人叫,时间一久,村里人便把名字给忘了,只知道他行五,去过朝鲜,于是便呼他为王五。
  王五是外乡人,据他说是在蚌埠一带一个什么地方。某年,淮北大水,村落尽没,看着一路饿毙的灾民,他娘带他逃荒到了山东,落户在此地。娘死了,他便参了军,因为可以吃饭。王五不会什么手艺。据他说,他曾在上海拉过黄包车,别人皆不相信是真的,而且这手艺在这山里是无用的。种地又不会,王五还嫌啰嗦,于是就打柴。
  这村子居处山口,乃山里与山外的物资集散地,挺大,但并不繁华。只有一家烤鸡店,是山里一个老头儿来这里开的,姓吴,店号便称作吴家烤鸡。本地人都觉得奇怪,烤这东西谁吃?本地人是不会吃的。但生意一直还过得去,因为山外便是城市,有缫丝业、水泥制造业及果品加工业兴起,不时有些老外来考察。宾馆过去一直也没什么客人来住,尽是本地大小农民头目开会时下榻。吃食上却是越洋气越好,远道运来无非海参鱼翅龙虾鲍鱼,西洋红酒。有一阵子竟然流行吃法式蜗牛。一干人等铺张开来,穿廉价西服,初时模样儿也算斯文,急了便开始划拳行令。划着划着,就光了膀子。硬着头皮吃下去,旋即找个角落呕净,回家也说是吃过法国菜了。
  真的老外一来,却说是要尝尝本地风味。宾馆领导想了一夜,忽记起进山拉山货时见过一面烤鸡的布幌子,仿佛姓吴。派人打探,果然有,而且带回两只烤鸡来。老外左右扯着吃罢,大喜过望,扎煞着两只油汪汪的肥手,说是“玩了够德”。于是宾馆主事儿的很是得意,开过几个会议,又报上级领导批准了,将这风味列为本地菜肴之冠。又想重点开发开发,将这老头儿请到城里宾馆,说,可商量着开个分店。吴老头只是不答应。问为什么,他就说是什么也不为,只是不想去,想订货是可以的。说完便回去。于是宾馆只得长期订货。于是这烤鸡店便一直开下去。
王五便是为这烤鸡店打柴。烤鸡用什么木柴,柞木的好还是野海棠木的好,王五很清楚。吴家烤鸡有些名气,王五也以此自豪,逢人便说自己是吴家烤鸡店的伙计。吴家烤鸡店名气传到四乡,别人自然也对王五另眼相看。
  王五就高兴。每日晨起,着一身精简打扮,青布褂子,宽腿裤子,千层底的布鞋。将一副猪鬃编成的毛绳挽在扁担一头,出得门去,一路吹着口哨儿进山打柴。傍晚回来,村里干活儿的人也从地里回来了,便能看到王五在家门口当街上磨斧子,旁边放一碗白开水。王五头上冒着热气,磨一阵子,停下,直起腰身,在初上的月亮下用拇指去试斧刃。月牙儿一样的斧刃在手里亮得发白。嘴里口哨一直吹着,听得懂的便知道他吹的是“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不过只是吹半截,后半截便不会了。
  村里人似乎觉得,王五天天这样过着,很快活,没有人想过他也应该有老婆孩子的事。人们看到他天天撮着嘴吹着口哨,吴家烤鸡店后院的木柴垛一天一天地高起来。过路挑水的人有时会听着院子里噼噼叭叭的劈柴声,不时有木柈子蹦出墙外,打在刨食吃的母猪身上。人们都知道,王五很快活。
  可王五很寂寞。邻村掏了个煤窑,这村里人家大都改了灶,烧煤了。山上柴没人打,进山的便只有王五一个人。王五走在空旷的山谷里,一路走一路吹着口哨,望着满山的草,满山的树,满山的鲜花儿,他觉得很寂寞。口哨吹着吹着似乎就有些腻了,打柴时便不再吹。于是一座空山里,太阳暖暖地照着,鲜花静默地开放,无有鸟喧的中午,就只有王五的斧子梆梆的砍伐声,和一株什么枯树轰然倒地的声音。
王五将柴打好,拢在一起,将绳索来捆了,放在山谷深处的道上,就坐谷底的河水边儿上吃干粮。
  这水的上游有一座古寺,年久无人居住,颓废了,只有风吹破庙四周的风铃微妙的响动传过来。但总是没有人可以说话。于是王五就笑,揪一把野花扔到水里,看着水流把花冲走,王五就默默地笑。翻石头捉到一只老蛤蟆,用一根枯草插进蛤蟆的肛门里,然后撒开手,看那老家伙疯狂地在水滩上奔跑猛叫,王五便放声大笑。笑过之后又要嚎、骂,骂陈教导员,这陈教导员因为他偷偷将一件女人的亵衣打在背包里将他开除了队伍。骂过之后,便躺在水边的石板上午睡。他仰头看着云彩从这山头飘过那山头去,听着水在身下清楚地流响。太阳偏西了,有山风起来了,王五觉得—天的日子又过去了,便起得身来担着柴往回走。一路上都默声不语,一进村口,便又吹起了口哨。
  山里来了一老一少,说是打普陀山来。那老者一副精瘦打扮,黑布长衫,着白布袜,黑布鞋。少年大约是童子模样儿,提一只竹皮夹箱跟在身后。村长见着,问是投何处去的。那老者上前打一个揖,便说自己师傅早年在这山中隐居修身,日本人来时投普陀去了。临了时托弟子来照看一下寺院。村长便诧异,说,哪有什么寺院?老者便说,就在这山中,称作不了居的。村长更不知道了,便唤个孩子去找村里的长者打问,回来说是这不了居便是山中那座破庙。村长这才将信将疑,又记起了上级说过的什么尊重宗教信仰的话。忙翻文件,总是找不到。老婆便说,可是那本有红字的东西?村长说正是,哪去了?老婆便说早打鞋底子用了。骂了老婆一句什么,出来对这老者说是欢迎欢迎,村里人总是希望那庙再兴旺起来,香火续上,也保大家平安度日。老者抬眼将村长看看,说,是吗?就走出去。村长又追上去问:那怎么住?我派人帮着修修?老者已走出极远,头也不抬。唯那童子回头看他一眼,又踢一脚尾随而去的狗。只见他师徒二人一路飘飘地进山里去了。
  王五很高兴。次日进山打柴,将柴打足了,担到古寺门口立着放下,爬上墙头朝寺院里看。只见老少二人已收拾出两间耳房住下,这时正在门前廊檐下煮茶。
  老者大约是知道有人在看,头也不抬地说:打柴的,进来坐坐。声音洪亮深远,王五禁不住哆嗦了一下。犹犹豫豫地进到院子里来,老者已把一块石头在一边码好。王五看着师徒二人,问,能坐?那老者便说,坐。那少年朝他笑笑,转过身去用一根竹管在两块石头夹起来的火上鼓吹。火旺了,火上一只吊钵里的水沸起来。
  那老者从屋里抓一把粗茶出来放进钵里,水立刻绿了。取下钵,在三只碗里斟过。
  老者呷过一口,说,好茶。
  童子便微微一笑。
  王五也喝过一口,烫着嘴了,连说好茶好茶,真是解渴。
  老者喝罢,问王五,一直在这山里打柴?
  王五说,是,二十多年了。
  老者说好,好,此地甚好。
  王五就说,一般,弄口吃的倒是够了。
  老者又说好,好。
  王五不知好在哪里。那童子只管吹火煮茶,并不看他。他觉得过路吃别人茶一碗,该谢谢才是,便说,长老如不嫌弃,我是王五,有的是气力,可帮你烧了这一院子的荒草。
  老者笑笑,看着满院子枯黄的野草,说,若花儿一般,烧它做什么?留着看吧。说完接着喝茶。
  于是,这古寺一如往常一样颓废,并没有修葺得红漆朱瓦,更没有香火续上。除了两间耳房略微洒扫过,门窗裱糊过外,其他数间正堂依然空空荡荡,依然有虫子不住啃它。冬夜时分,朔风吹来,一座古寺破屋和周围无数参天老松呜呜作响。只有油灯两粒,让人还知道是有人住在里面。
村长初时颇怀疑两人是犯什么科的在逃者,又怀疑是台湾潜来的特务。与民兵连长暗中卧雪盯了两夜,寺内并无木鱼敲,亦不见什么电台发报的动静。灯火灭后,只闻呼噜声山一样响。村长又着人写信去普陀问是否有人过来,回信说是。这才将信将疑,慢慢宽下心来。
  师徒二人在此平静地过下去,但并不去村里化缘。山中野味不少,二位行者初来北地,不大认得,幸有王五积极推荐,说,这是苦菜,这是曲曲芽儿,做菜团子吃,最好。贱年歉收时节这都是救过命的东西。说,这是山韭菜,做馅儿吃,和家中韭菜味道两个样儿。说,这是地衣,草变的,下雨天到处是,用腥油炒吃,香成个蛋。
  老者与那童子一一试过,说是都好都好,唯那地衣是天地所成,吃来非人间所有。王五得了夸奖,便专拣下雨天气进山,约了老者和那童子,三人披了蓑衣,满山上走来走去采地衣。采到地衣密集处,王五便禁不住手舞足蹈,又把口哨吹起来。那老者略微有些诧异,见他不过是心中喜悦,虽然忘形,并不散神,遂与弟子相视一笑也就罢了。于是大雨时节,山风四起,一座空山便让王五的口哨吹得热闹异常。
  王五自此便有了精神,不再寂寥。每日打柴不过半日,其他时间便是到寺里去与那老者相伴。师徒二人并不念经,也不打坐,只是整日在院子里煮茶,编蓑衣,种葫芦。春天里,老者和那童子在院子里胡乱选了地点,种下几十棵葫芦。葫芦藤蔓爬满院子,开一院子的白花。阴天下雨,云雾笼在四围山顶,老者便坐廊檐下对花煮茶。童子坐一侧,使一管秃笔习画,随画随丢。老者并不去管他,只顾自己喝茶。
偶尔,他也回过头来对王五说一句,好茶呀。
  王五点点头。
  老者又看着落对面树枝上一只麻雀说,真正的好日子天天也过得。
  王五发一声喊,那麻雀惊飞了去。
  老者便说,看看,走了。走了好。
  回头又给王五斟茶。王五便笑。又帮老者将各色草木的种子装进许多的葫芦里去,然后挂在廊檐下的墙上。忙完,便从院子里掐一把白花夹在柴捆上,担着柴,一路吹着口哨回家。
  村长老婆进城被车撞了,折一条腿,被人送进了城里的医院。村长得知,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将三个嗷嗷乱嚷的孩子交代给邻居,便坐手扶拖拉机进了城。
  到了医院,见老婆两腿被吊着,周围几位穿白大衣戴口罩眼镜者忙来忙去。老婆见他来了,咧嘴大哭。
  一大夫嚎道,叫个什么叫?别叫!
  几个大夫便若开机器一样将他老婆两腿不住上下牵引。老婆益发叫起来。
  村长过去骂一声,哭个屁?又对大夫骂,日你祖宗,这么个弄法?
  大夫便罢了手,一长者过来说,你来治?
  村长便不再说话,低了头,将带来的两箱吴家烤鸡放在门后,然后退出屋子,在走廊外排椅上坐着发呆,听屋里老婆杀猪一样地叫。
  如此折腾两个多月,村长瘦成了面条儿。一日下午,村长正在院子里打水,大夫走来对他说,你老婆差不多了,下午做个片子,有了结果便可以出院。村长陡然精神起来,打一个在城里干瓦匠的兄弟那边拉来一辆排子车,铺两床被子等着。不一会儿,片子做出来了,一漂亮护士走过来对他说,有些不好,大概是骨头接歪了。村长一听便蹦起来,刚要骂又忍下了。将老婆背出来放在排子车上,盖上一床花被子。老婆两眼望着他。村长平淡地说,你等等,我去去就回来。村长找到那主治大夫,就说,大夫同志,我跟你说个话。那大夫过来说,什么事?村长凑近了大夫,模样儿微笑着在那大夫耳朵上放低了声说,我操你老婆。然后就走出来。
  老婆躺在那里,身上满是落下来的黄树叶子。村长什么都不说,拉起老婆便回去了。
  晚上便有人敲门,村长出来一看,是那山中古寺的老者。后面便是王五,挑一纸灯笼跟着。
  王五小心着,说是让长老看看还能治不。村长便说,那请进吧。
  老者进来,不说话。到得炕前,仔细摸摸那腿,就说,差了,差了。
  村长慌忙问,还能治不?
  老者要水净了手,走到院子里,对村长说,买一只乌鸡来,要当年的。
  村长又慌又喜,连说不难,不难,早晨便让孩子买去。
  老者不答话便走出去。村长要用手电去照路,王五说,这灯笼尽够了,你回吧。
  村长只得站门口,见王五手中灯笼一路闪着、转着,从山道渐渐隐进山里去。
  村长老婆的腿被那老者重新敲断,用那乌鸡并什么草石药物炼得一贴膏药贴在腿上,不消一月,便可撑两根拐杖走路了,且不觉出有什么疼痛。村长甚喜,不免在村里用高音喇叭将那老者和王五夸奖了半天。村里乡民也都出些好吃好用的物件给村长家送来。吴家店里的吴老头也着王五送过两只烤鸡来。村长感动之余,胃口大开,胡吃海喝,又渐渐丰满起来。老婆一能下地干活儿,他便四处开会去了。闲置时候,便总跟人谈起这长老的医术真正了得。于是县里各乡风闻大名,有人骨折,都不免来求老者救治。
  老者初时总不拒绝。骑着病家牵来的毛驴出得山去,诊治完毕,回到寺里与那童子熬膏药。熬膏药不用草木,烧柿树的叶子。秋深时节,一老一小便打开寺门在山谷里扫柿叶。从寺门口到山下的石板路上落满了霜红的柿树叶子,一阶一阶扫起来,收在一间空屋里,当药柴用。有时王五也来帮着扫。
  忙过数月,老者便有些疲惫神色。一日扫完柿叶,三人归到寺里去,坐廊檐下说话。天已冷了,老者与那童子着了皂色长夹袍,童子坐地上使那管秃笔在柿树叶子上写字。老者自宽袖中抽出一只竹箫来吹着。王五将手揣在怀里,蹲在一侧瞅着那钵煮沸的茶,一边听那老者不断地吹着什么曲子。那调子很凄凉。
  吹罢,老者呷口茶,使衣袖擦过嘴,朝前一指说,那是什么?
  王五循他手指看过去,见是一棵秃了的梧桐树,树身上,枝干上,爬满了千万只蝉子退下来的壳儿,仿佛是果实。
  王五笑笑,说,好看。
  老者笑笑,又吹过一支曲子,将那火续上些木柴,然后对王五说,你去找那村长,就说我死了,不要再来寻我。
  王五看看老者,老者只是喝茶。又看那童子,那童子身边拥一堆腥红柿叶,随手写过的柿叶皆随风吹出墙外去了。
王五站起身来,下山去了。
自此,寺里重新得了清静。老者与那童子更不轻易出山外去了。只有王五天天进山打柴。在山半腰上将柴打满一担,抬头看一看漫山枯黄的野草,看看天空里慢慢飞的鹰,听着远处寺里风铃的琐碎声音,王五一点儿也不觉得寂寞。
  
只有过年,老者与那童子才出山到村子里去走一趟。去不做别的,写字,给村里人家写对联。使王五用麻绑成的粗笔蘸着猪皮胶水泡锅灰写。
德宅芳春永,祥门化日长。一联。
花开真富贵,春色大文章。一联。
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又一联。
王五拿来一张四尺单宣,要老者给他写一联。老者裁出一副对子慢慢写上:春风新燕子,香月古梅花,王五上人雅玩。
王五两手扯着回去给吴掌柜看去了。
最后,剩下一窄长纸条儿,老者蘸一些残墨,给自己写一联:提瓢入市,策杖还家。
写完,看半天,点下头。童子收拾完笔墨,就走。不收钱,收布鞋。站着喝完一盅茶,就走出村去。
山里大雪下得正乱,老者和那童子披着蓑衣朝山里走,童子手里提两双千层底儿的青布鞋跟在后边。村里的男人袖着两手站街上,大雪纷纷落着,直到看不见师徒二人了,才慢慢走回家去。
只有王五一人站在街上呆半天,直到大雪下迷了眼,才慢慢走回店里。
过了五年。
第六年冬天,那老者死了。
没有人知道。王五和那童子把他用一顶草席卷好,埋在古寺的院子里。过几天,那童子也走了。不知投到什么山里去了。也有人说,那童子还了俗。
王五也不知道,因为王五也走了。没有人知道王五去了哪里。也有人到山中那寺里去找,只见到一屋子写满古怪句子的柿树叶子。一只茶钵在廊檐下吊着,下陈一摊死灰。几间颓废老屋的顶上,院子里的树上,四围的墙上及那老者的坟上,爬满了成千上万只极大的葫芦。
没有王五。
过了十年,王五这人便不再有人记得。忽一日,村长儿子上大学回来,说他在南京见过一个老人,满头白发披散着,一个人坐在火车站前空荡荡的一片广场上,面向湖水,嘴里反复地用口哨吹着一支曲子: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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