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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荒有沛竹

28.91 4.9折 59 全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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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陆源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ISBN9787208179806

出版时间2022-09

装帧平装

开本其他

定价59元

货号12223374

上书时间2024-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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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品详情   

品相描述:全新
商品描述
商品简介

本书包含10个彼此关联的短篇,可视为一个宏大故事的不同章节。它描绘的是军阀混战的民国南方,风雨如磐的动荡年代。冷傲的舞女,落魄的诗人,技艺高超的木匠,彷徨的乡村知识分子……他们身上写满了荒唐、滑稽与卑微,但依然在晦暗的命运中顽强谋生与谋爱,绽放出传奇与浪漫的光彩。
 这部小说集继承了祖先的记忆——其中许多历史细节,都来自作者父亲的回忆和讲述。陆源谙熟广西民国往事,对当时南宁及其周边的街道、商铺、工厂、乡村风貌、生活方式都有着精微生动的描写。在历史的空隙,他为我们铺陈出一段段瑰奇绝艳的往事。这些文字如纷纷扬扬的银针,终将刺入我们内心最幽邃的部分。



作者简介

陆源,广西南宁人,1980年生。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硕士。作家,文学编辑,现居北京。著有长篇小说《祖先的爱情》《范湖湖的奇幻夏天》《童年兽》等,译有布鲁诺·舒尔茨的《沙漏做招牌的疗养院》和《肉桂色铺子及其他故事》等。


【媒体评论】

作者一定和他笔下的那些人物生活在一起,早上他们开始活动,他就起床了;晚上,当作者进入梦乡,他们便也消隐于那黑色的深渊。
——《北京青年报》

这(陆源的小说)是幻想者不分白昼与黑夜的乐土,这是激辩家舌灿莲花和曼陀罗的舞台,这是狂热的哲学家将执着学问的豪情一掷千金的赌场,这是冷眼的艺术家将漫衍的讽刺刺向人间苍穹的狂欢。
——《西湖》

对话的呈示和事相的表述,完好地扭结成一条回旋上升的扎根于民间大地的粗大曲线,由之衍生的世事沧桑和播撒的命运滋味,让人嘘唏叹惋,拍案称奇。
——肖涛



目录
 守门员的八月 陆小廷的海誓山盟 章学周的盗鸽 婴儿 省城双姝 莲塘三友 美食家与盗墓贼 夏日孩提时 陆宪彰的生生死死 田夫子抱川 

主编推荐
  陆源代表作小说集,朱岳。  10个彼此关联的短篇,彰显历史想象力与语言快感的铆合。讲述光怪陆离的民国时代,万物沛腾的广西热土。  在这些故事里,一个个小人物如中国大地上的堂吉诃德,他们热烈而寂寞地追求与幻灭,却默默抵御着世界的下沉。 

精彩内容
 陆小廷的海誓山盟 1 在他早年狂暴而令人肝肠断的荒唐岁月里,陆小廷立下过许多千奇百怪、斩钉截铁的誓愿。无论是主动也好,被迫也罢,这些豪言壮语大约比他从赌台上输掉的“七角鬼”银圆还多,但其中一次,哪怕仅仅一次,毫无疑问深深发自他的肺腑(尽管年轻人因肋骨先天畸形,从小有点儿鸡胸)。陆家二少那趟伤感的省城之旅一向知者甚稀,直他后来指使狗腿子殴死邻乡的白衫青年,这个败家精的遭际才逐渐成为谈资。当时,初掌民团的陆小廷骄横跋扈到了人人切齿的地步,他在新龙镇的青石板古街上纵马突驰,在乡间捣乱,整天为非作歹,欺侮长幼,更打算拆毁镇子南端残败不堪的灰砖老仙庙,建造一幢全省摩登、气派的花园洋房,其布局之宏伟、缔构之精妙,足可媲美上海滩久负盛名的多伦路白公馆。 某天晚上,走在陆家大院一条湿滑寂阒的长廊内,年轻人忽然觉得自己傻了吧唧的脑袋瓜——曾经被助产钳夹扁,囟门略凹——竟敏捷活跃,以致要从他本该人皆生而平等的颅骨缝之间迸射出缕缕灵光。细雨蒙蒙的夜空中挂着一条若隐若现的月虹,星辰好像一蓬蓬五彩缤纷的蒲公英,好像看不懂的瑰文艳字,它们下方的朦胧水汽扩展了灯晕。围墙外,楮树、石楠树和扁桃树身披诡诞的闪光,蠢蠢欲动,肥大树冠上布满小眼睛。在庭院的广阔幽影里,散荡着成群断头狗的僵魂枯魄,它们统统是陆老爷嗝逆症发作期间下令宰掉的。年轻人知道,这一切并非幻象,实乃害群之马瞎折腾的强烈渴求在向他招手,随即更感觉一股清晰得难以置信的狂喜正注入他轻飘飘的四肢百骸,居然使他预见到父亲的认可支持。陆家二少确实有资格得意,他猜对了,“老蚂蟥”陆增荣赞同这个计划,而原因不言自明:农会遗迹是他陆老爷一直以来无法移开视线的仇恨见证。再说,让儿子去筹建大洋房,张罗人财物诸事项,也省得他终日扒街淘空,到处闲逛惹怨。身为新龙镇乃更迥阔区域的实际统治者,老蚂蟥虽知陆小廷的八字凶险难当,东金西木,注定是个不肖之徒,可他仍旧怀着破罐破摔的恶意,不仅宽纵小儿子胡作非为,还允准年轻人在中秋节后给省城的“亚细亚”建筑行拍电报,以便聘请一名建筑师来主持修造别墅的工程。天,对方回函答复说,等前期的作业结束,他们将立刻派遣一位饮誉全球的老资格维也纳营造师和一名翻译助理进赴新龙镇,承担这项挑战的任务,掀开西麓建筑史的灿烂新篇章。但是,陆家二少等不了那么久:他急欲循着异想天开的烟径,凭借戏台上再三演绎的某种巧合,亲手逮到一名遂心合意的天才设计者。他认为自己应尽早与想象中的建筑大师抵膝晤谈,并把他闯穷祸的隐秘心愿,向此人快快活活倾诉一空。 “拆骨师爷”白占田跟陆小廷一同前往省府,带着四个青衫凉笠的家仆、两个精明的跑腿和一个负责照顾痴少爷起居的老妈子。他们住在德邻路一座西式小宅院里,红墙绿瓦的两层洋楼,拱形窗孔,陆小廷卧房外是一爿铺贴马赛克的仿威尼斯阳台,由于长年荒置而苔迹斑斑,柱脚尚留有洪水的深色蚀痕。他们行事虽不张扬,却依然惊动了城中势力广大的八亲九故。获悉白占田要在陆老爷名下的各项产业间奔忙,并代表他参加省农民银行的会议,众人委派一个没什么出息的同辈兄弟陪伴陆家二少。这位其貌不扬的表哥姓沈名劭樘,只比陆小廷大七个月。他母亲怀孕期间几乎天天搓麻将,预产期仍连战连捷,甚在羊水破裂之际还赢了一局“杠上开花”,所以,沈劭樘不满三岁便上桌推牌,今瘾头难戒,又因手段多、路子广而被称为“沈九条”,他本人常引以为傲。两老表频频出入省垣富盛名的楼堂馆所。陆家二少的豪爽作风迅速招来一伙狐朋狗友,早晚追在他屁股后面吹牛,乱窜,帮闲抹嘴地骗袁大头。谈到姑娘,沈劭樘建议陆小廷不要去追逐势利眼的花国统,也不要垂怜那些在烟柳巷中肉身布施的风尘女子,其粗俗、和狡诈阴毒,与她们娇媚的姿容毫不匹配。 “当然啰,”沈表兄狞笑着,给表弟陆小廷递了一支“白金龙”,陪他去西餐厅吃午饭,“玩一玩也没多大坏处!” 头三天,按陆家二少本人的说法,他压根儿没工夫去什么“阿塞牙”建筑行,见什么“瘟鸭拿”营造师,尽管他多次向师爷白占田表明,自己独力洽商,不容旁人置喙。陆小廷的曾祖父陆炤致,当年是全省的大富翁,脑袋上顶着光绪皇帝颁赐的“乐善好施”四个御笔金字。不过,年轻人之所以广受瞩目,与他显赫的老祖宗无关。为此一度有人说这位陆家小爷不是乡下的土财神,而是乔装易容的南海十三少。每逢外出,陆小廷按例得叫来三部光灿灿的车:他本人乘坐其中一部,另外两部跟在后头空跑,车钱照付不误。回程时再令车夫调换,依旧坐一部空两部。“千金难买我高兴,”在长辈们老掉牙的指责声里,年轻人恬不为意,“而且大家都高兴嘛!”随着三双亮锃锃的铬钢车轱辘滚过省城的深街浅巷,陆小廷觉得,自己的魂儿也如同轮辐的一道闪光,倏忽溜走了。他慷慨的逸名在车夫间飞速播扬,更激起全城纨绔子弟又一波斗靡夸多、尽情挥霍的新高潮。面对卑田院出身的“伸手大将军”,那一帮衣衫褴褛的叫花子,年轻人绝不吝啬。于是打赏一枚铜仙,还是八块银洋,则随心所欲。“大家高兴嘛!”他一次施舍的高纪录为七十元钱,超过两名中学教员的月薪。那天,陆小廷乘车经过低下湫湿的南环路,瞥见一幢凄凉的贴满小广告的三层公寓楼上,有个姑娘正在凭窗远眺。她身材似乎挺高,容颜苍白而娟丽,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不属于这座阳光炽猛的南国城市。但仅仅过了两秒钟,她便隐入室内,消匿于黑暗之中,仿似消匿的隽妙音乐,因此陆小廷实在没法断定,他看见的女子确是一个大活人而不是一缕白昼幽灵。无论如何,那轮形象给他造成强烈震撼,导致他当日丧失了数字的概念,回到家早已钱囊空空。沿路尾随陆小廷的众乞丐收获甚丰,无不把他当作春风时雨,并得知他是陆云廷的弟弟,同父异母的捣蛋鬼弟弟。没过多久,城内老百姓纷纷传言,新龙镇陆家难不成耗星临宫,即将大损银钱?而陆云廷又该归为哪一等人物,会不会比他弟弟出手更阔绰?会不会也一样边散财边说:“大家高兴嘛!”然而,很可惜,他们笃定要感到失望。陆家的大少爷陆云廷,在省府的国立军校上学,这个天生的禁欲主义者眼下正忙于“杨梅疮”,每日搭乘新式公共汽车斜穿整座古城。他握着一本经过巧妙伪装的《病理论》,缩在角落里探究为何从善如登,从恶如崩,苦苦思索倒霉的人生和狗屎国运,以及《苏联太平洋备战》讲述的、跟自己相关或者不相关的诸多内容。陆家二少从没想过跑去探望哥哥。小伙子怕极了陆云廷,又憎恶他管教像躲穷神一样躲开这位不怒自威的兄长。陆小廷搞不懂哥哥既然这么了不起,为什么还不快活,他的凝眉纹越来越深,神色越来越阴郁,越来越酷似他们的父亲陆增荣,要知道,一直以来,兄弟二人是多么讨厌那个残暴的老家伙啊! 2 黄昏时分,喧闹的镀金街市蒙上了一层臭水沟的淡淡忧愁,紫红色碎云仿掉队的骡车,仿一个个颓形鬼怪,在鳞次栉比的黑色屋顶上方滞留良久。马蹄糕似的暮空澄洁而恢阔,掌舵的神灵把乾坤开进了一片宁谧水域。很快,晕沉的大小商店渐次掌灯,这些簇新的光芒只能在半明半暗的骑楼上盘旋,尚无力冲出禁区,抵达铺满落日余晖的滚烫鹅卵石街道。孩童嬉闹了,已分头回家,可他们的魂气仍在大马路上晃荡。入夜前,大地的阴影在某一刻阒然无声,随之骤然拉长,千门万室的光亮才终于涌向户外空间,汇成一条又一条泾渭分明的河流,而霓虹灯催熟了老城的恶肿块,吸引着江洋大盗和甜蜜的爱侣,将睡眼蒙眬的贫民窟倾入南方九月漏斗状的夜空。晚上七点半,表兄沈劭樘西装革履,胸前的口袋露出一角真丝手绢,小分头涂了厚厚的“中山牌”发蜡,叼着一根没点燃的劣等雪茄,准备去“大世界”跳舞。想到举止优雅的陪舞女郎,想到那些穿无袖旗袍、玉乳酥胸的姑娘身上会散发诱人的玫瑰香水味,想到她们修眉饰目的风情,陆家二少意兴颇高。他们率领一队车马,浩浩荡荡,途经“东盛”、“南盛”和“西盛”三家金银首饰店,沿着标牌林立的仓西门大街一路往北,转趋灿焕辉耀的十字街小小的百货商店、绸布店、文具店、彩票公司、煤油专卖行,以及官商合办的钱号和典当行,化为一道道弧光,潮水般往后掠去,并疾速变凉、变淡,隐逝于繁华闹市的蓝灰色远端。坐在轮毂飞转的车上,陆小廷被眼前幻尘般灯影错列的市衢震慑住了,根本没瞧清楚众多闪烁不定的广告牌,但他深知,“亚细亚”建筑行于这片璀璨之内,虽仅仅是其中一颗毫不起眼的小亮斑,然而,他秘不示人的梦想唯有依靠它委派的某位无名无姓的设计师方可达成。世界那么奇妙,我永远、想失去它!陆家二少揉了揉眼睛——患轻度鸡盲症的忧伤小眼睛——几近淌下热乎乎的激亢泪水。他家传的神经质如今又一次展现威力:年轻人觉得,必须马上掉头去“亚细亚”,刻不容缓,十万火急。除非找到那间让他惶惶不安的该死建筑行,否则他今晚必会发疯,必会染上众皆厌憎的狂犬病。毋庸置疑,连光屁股的俏佳人也休想动摇他匪夷所思的坚定决心。 “明天再去吧,”沈表兄哈哈大笑,毫不掩饰自己的轻鄙之情, “他们早打烊啦!” “也好,明天再去!明天去!”陆小廷大脑的简易回路一瞬间通了电。他认为沈劭樘简直是天底下混账的表哥,如果每个人的表哥都那么混账,大同世界将迅即到来。 不远处,一幅巨型广告正在迫近、上升,转瞬变成一双艳光四射的修长玉腿,足足七米高,俨如两株小叶桉倒垂于陆家二少眼前。萨克斯管郁悒而甜软的大舌头,把一伙人卷入舞厅。门廊两侧伫立着五六名身穿黑绸短衫的壮汉,他们一个个泥塑木雕般面无表情,腰腹间的束带异常宽大,白得晃眼,反射着逼人寒芒。满脸堆笑的胖经理前来迎接,亲自为沈劭樘等人引位:他的安陵君式肾囊乃是“大世界”欣欣向荣的坚实保证。 倏蓝倏黄的灯芒中,陆小廷看到个椭圆形舞池。它边缘浮游着丝丝蓝烟,犹如一大锅红糖正在加热,平滑的表层即将冒泡沸腾。“嘿,嘿,”年轻人不禁叫了两声,“好家伙!”他们对面,高高低低站着一排陪舞女郎,手执团扇折扇,送来阵阵香风。尽管发型和衣饰五花八门,身材肥瘦殊不相同,而她们写于各自脸上的人生际遇,像是一篇篇没什么关联的小故事,收录在一本按年代划分的无聊集子里,并且年纪大的女人足可以做年纪小的乡下姑娘的母亲,尽管如此,每当客人去挑选舞伴,她们无法言喻的微笑竟相仿。陆小廷后来才明白,那既不是花嫣柳媚的风月场手段,也不是红尘女子统一订制的假面具,而是某种表示宽慰的神情,借以克服陌生男人的气味所引起的莫名恐惧。据说,即使娴于接客的老娼夙妓,也很难从根子上消弭这一本能,只好在她漫长的生涯里尽量适应它,因此事中似乎永远有两个不合拍的雄身影:一个在她双腿之间,一个在她内心深处。诚然,以陆小廷那点可怜到仅懂及时行乐的脑髓,无从去参悟如此悲凉而玄奥的人格分裂伦理学问题,甚在风姿绰约的舞女许伊玲不经意向他透露之后,年轻人依旧将信将疑。他们相识的晚上,正是宜于喝冰镇汽水、雷公根凉茶,或海带绿豆汤的炎炎夏夜。当时,表兄沈劭樘半个屁股悬空,斜支着坐椅浆扶手,向陆小廷细细介绍他本人已混熟摸烂的好姑娘。她们的旗袍虽各式各样,低领或马蹄领的,斜襟或琵琶襟的,无衩或高开衩的,直摆或鱼尾摆的,宽绲边或双色绲边的……其实面料均为同一种极轻薄的耐洗绢纱,熨帖而紧致。变化无定的彩灯,使陆小廷错觉他眼前的陪舞女郎个个一丝不挂。许多姑娘遍体珠光宝气,可惜这些首饰绝大部分是。她们并不缺少阔佬和追求者赠送价钱昂贵的耳环、戒指、项链。“舞女穷得体面,”沈表兄说,“她们卖掉金镯子,再去央孤老买回来。”但即便与贵妇相比,舞女们脚下高高低低的杂色鞋子也从不过时。天晓得她们究竟是如何办到的。陆小廷百思不解。 某某堕过五次胎,某某寻死未遂,某某来自破败的书香世家,某某是大警探的线人兼姘妇,某某是个疯妹仔,传闻她把未婚夫斩成碎块吃掉了。“沈九条”谈论陪舞女郎的语气好像肉贩子在谈论案板上的生猪肉。陆小廷没认真听表兄说话。他缺根弦的脑袋瓜不停转来转去,目光在姑娘们百无聊赖的火热肢体间游走,终,像只厕蝇似的落在那个短发女郎身上。 “她是谁?” “你可别碰她,”沈劭樘告诫表弟,“不然会倒大霉!” “为什么不能碰?”陆家二少相信,他看到了一张稍显匀圆而无缺的脸庞,不过稍显匀圆的无缺依旧无缺,并且比无缺更妍妩可爱,因为这正是他在南环路偶然觑见的脸庞,那漂亮的苍白脸庞,年轻人永生难忘。“居然是她!”陆小廷还看到,姑娘光着胳膊,在明暗交汇的悬崖边长身玉立,通体环绕着他所不能理解的幻焰,姿色倾城。 “有个卜算神人告诉我,”沈表兄说,“她命犯孤辰寡宿,没结婚的男子万万不可招惹!” “,我还以为她孤老是个狠角色。” 在乐曲的短暂间歇,陆小廷径直踱向短发女郎,选她做舞伴。姑娘几乎比他高半个头。不一会儿,大厅内奏响一首快四拍的《野闲花逢春生》。人们偕伴走进洒满了银白光点的杏红色舞池。陆小廷的舞技十分拙劣,分别是好几个堂姐、表姐及东一招西一式传授给他的,小伙子学习时很用心,那些姿势和步法,被他视为博取异欢心的一系列费解程序。两人并不交谈。但是,陆家二少的狗眼珠以往如何盯着下坡村的小美女刘瑛不放,这一刻便如何盯着与他面对面的姑娘不放。而在她看来,年轻人不知交谊舞为何物。他神情猥琐,动作丑恶,毫无节奏感,稚嫩的小屁股左扭右扭,双腿倒不愧为两艘劲头挺大的柴油巡逻艇。在平静、幽暗的湖面上,他们本可以从从容容留下优美的波痕,但陆小廷不辨左右的蛤蟆蹬腿破坏了一切,让她觉得是在跟一大帮醉鬼共舞。突然,姑娘的背脊冒起一阵冰凉,直冲后脑:她吊袜带的一颗小钩扣绷开了。她不得不更加坚韧,更加沉勇无畏,才不于让傻愣愣的年轻人拽着满场飞奔。正当姑娘产生可怕的预感,以为她脚下的高跟鞋将无法避免折断的结局时,愁云惨雾般四处飘旋的音乐戛然而止。“多谢,”陆小廷用丝帕擦了擦汗,胡乱揣入裤兜,“水准!”他将女郎携返原处,随手塞给她一沓舞券,正好十张。姑娘从未一次拿到如此多报酬。然而很奇怪,她一点儿不领情,仿那是她付出了卓绝代价后应得的合理补偿。陆小廷显然也认为该给那么多。他指着自己在舞池另一端的座位说: “许小姐,等一会儿你去挑那边的男人跳舞。”陆家二少凌空比画了两下,似乎要将眼前闪着蓝宝石光辉的黑暗挖掉一角,“我票,他们谁都不敢拒绝!” 年轻人差点儿把姑娘搞蒙了。他扭头冲她呵呵呵傻笑,神色诡诈而天真。从洗手间回到舞厅,女郎的吊袜带和长筒丝袜不翼而飞。鞋子也换了一双:款式更旧,鞋跟倒更细更高。她的光洁玉腿在卷烟的昏霾中摆动、颤抖,不仅牵引着男人们的视线,还在不知不觉指挥着鼓乐手。虽然很清楚陆小廷是想戏弄她,乃要将她推入险境,姑娘仍忍不住遵照年轻人刚才的吩咐,怀着羞恼,走向一个陪舞女郎原本无缘触碰的颠倒怪梦。大挂钟的两根指针继续以正常速度运行。可是,姑娘逆流而上的大胆举动,给整个厅堂括它藏污纳垢的灰黪经纬,覆上了一层难以形容的梦幻色调。有人离席,有人鼓掌,有人冷眼旁观。许伊玲好像看到一伙废物、一堆发育不良的烂菠萝在热切等待她挑拣,但姑娘宁愿相信:这全是讹人的把戏。直到她站在陆小廷面前,直到她饱经世故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才明白他那双小眼睛里扑动的腾焰飞芒既不是欺凌舞谋,也不是恣意妄为的瞎闹,而是某种尾生式狂情痴爱。 “许三姐过来啦,”沈劭樘刺破了吵吵嚷嚷的气泡,“看你们哪个蠢卵走霉运!” 陆小廷满心冀望自己是表兄所说的那一枚“蠢卵”。果然,姑娘向陆家二少抛出了除他以外没人敢伸手去接的无形绣球。哄笑声、怪叫声、口哨声,以及酒瓶子的厚底碰撞台面的“嘡嘡”声陡然爆发,浪涛般涌向大厅的每个角落。舞池内,一对对男女好像随波荡漾的小帆船,身体带着发源于海洋深处的韵律,不断打破又回归那醉人的微妙平衡。空气呈暗紫色,氤氲而密稠,纯粹由隐身搬运工用压缩过的块状黑夜堆砌而成,四周闪着铜桌脚的微弱亮光,玻璃灯饰玲珑剔透。舞曲换了一支人人熟悉的外国民谣,乐队以荒腔走板的爵士乐风格将其重新演绎。虽然“学生,女学生似”的暴风雨般的二十年代业已逝去,陆小廷仍在姑娘身后看到了令他自惭形秽的纯洁光环,她的肉体仿由羊脂玉造,她的灵魂是一朵灼灼燃烧的白昙花。离开“大世界”之后,年轻人方才听说,两年多来,许伊玲一直做着民政厅长的情妇,而她除了按月寄钱回家,供赡寡母,还贴养一个比她小半岁的左派诗人兼小说家。实际上,老始终把她视为自己没名没分的姨太太。所以,即使他心肌缺血并已经阳痿,每逢周三和周日依然要在她租住的公寓过夜。于小有名气的青年诗人朱某,那个掷果盈车的美少年,曾是姑娘心目中才华横溢的白马王子,寄托着她怯怯羞羞的谐欢梦瞎扯淡的美好憧憬、徒劳的自我奉献,以及一点点不足为训的卑微请求。但是,他却一再让女人伤心,一再让她尝到恋情的苦涩,卒致恩尽怨生。“这几年许伊玲越来越下贱,”沈劭樘弹了弹幸灾乐祸的烟灰,“根本不顾脸皮!……”混账表兄原以为,经他这么一说,陆小廷发炎的爱腺定能复原如初:年轻人不会再光顾“大世界”,从此将陪舞女郎忘得干干净净。 然而,陆家二少的表现令“沈九条”始料未及。小伙子原先零散、模糊的迷恋,如今汇为河川,又决堤变作万马奔腾的洪水,汹涌不可阻挡。他当众宣布:明晚还要到“大世界”跳舞。这天夜里,在他直白不过的春梦之中,许伊玲起初是一颗酒心巧克力,不久还原成云柔雨媚的美娇娘,随即又升格为冷若冰霜的职业女杀手,他本人穿着不合身的洋装裙,别别扭扭而渴切地跟她交媾。除了苗条的身段和轮廓分明的五官,梦境中的许伊玲与现实中的那个人毫无共同之处。终于,直他快要在满溢的情欲泥潭里淹死,漆黑、闷热的世界这才喷泻出斑斑驳驳的万千盏白炽灯的光芒。“真晦气!”年轻人摸了摸裤裆,嘟哝了一句。遗精转醒,汗涔涔的陆小廷既不觉得愉悦,也未感到失落。盛夏的天穹已微微发亮,曚曚昽昽的暑气在窗外空寂无人的街陌间翻滚,几声遥远的鸡啼让陆小廷误认为,自己正睡在新龙镇的寝房内。他趿拉着暹罗鳄鱼皮凉鞋,光着腚走到阳台,两只弯曲的细胳膊撑在冰凉的铁栏杆上。年轻人深深吸了一口拂晓的淡蓝色空气,满城黑白美丑汲入他心田。他胸前的玉菩萨像闪熠生光。有个手拎大木桶的老头穿过巷子,不停往路面上浇水,扬起轻微的尘埃。将醒未醒时,各家各户似乎传出幽沉而不安定的窸窣动静。青灰色市阛仍一派宁寂,舒缓且空旷。不知不觉之中,陆小廷两眼的焦点失去了控制,随着飞越屋顶的电话线不断往远端延伸,在每个交汇处一分为二,又分为四,再分为八,以于恒河沙数。此时此刻,重庆“三民”茶社拆下块门板准备开业,坎大哈郊区的一位毛拉正召唤教众来参加晨礼,而布达佩斯的两名刚刚上床睡觉,她们很快坠入了“妈”银币的梦乡,身边不足岁的婴孩嗷嗷待哺。几乎同一瞬间,电话嘀??一响,西班牙的者于深夜下达密令,将不经审讯处决巴塞罗那俱乐约瑟普·索诺尔,当时六七个加泰罗尼亚小男孩正环集在街灯下踢足球。噩耗通过电报走遍世界,也穿越本初子午线,传新大陆,这显然刺激了已从伊比利亚半岛回归祖国怀抱的智利诗人聂鲁达,他枯坐于阿塔卡马沙漠边缘的古老柏树下,凝望一片片碎霞,构思那本《献给战争中的人民的光荣颂歌》。大师并不知道,在海底电缆的另一头,从清津港启航的“万岁丸”号货轮,满载珍玩古董,正迎着万道金光驶向东京。途经福冈沿海时,这艘船被一个青年画家捕捉到,绘入他日后毁于战火的优美作品之中。电话线四通八达,联结着奥妙无穷的世界史,它们翻过高山,横过大洋,飞快绕了地球一圈后,从香港接到广州,再从广州接回本省的首邑。作为这一切的见证者,陆小廷打个呵欠,从梦泽中捞起他湿漉漉的思维机械,企图令其继续运转,结果,因浸水短路而溅射出的灵感火花,居然使年轻人精神大振:今天他要撇开沈表兄,独自前往“亚细亚”建筑行。在老妈子服侍下洗漱完毕,陆家二少没惊动任何人,出门唤来三驾通宵守候的车,腾身坐定,一溜烟儿离开德邻路西洋小宅。 “下个路口左拐,”晨雾摩挲着他两颊凹陷的脸庞,灌进他耳孔,让年轻人清醒了,“走江滨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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