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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彭春绵
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
ISBN9787541164897
出版时间2021-01
装帧平装
开本16开
定价69元
货号11843519
上书时间2024-12-02
第一章 遗愿
谯周躺在榻上,满是皱纹的脸犹如敷了一层严霜,苍白得有些泛紫,看上去已近垂危。
陈寿捏住谯周的手,似觉握住的是一截干柴,正在失去所有的温度和质感。他觉得需要一炉旺火,便叫家仆陈棋往炉中添炭。陈棋忙了一阵,那火仿佛起死回生一般,终于旺了,屋里也渐渐暖和起来,似觉谯周的病也随这炉复燃的火,有了某种指望。
“该服药了。”陈棋说。
陈寿扭头一看,一盏褐沉沉的药已端到榻前。陈寿将药接过,轻轻啜了一口,慢慢咂摸,跟上次一样,有点复杂,甚至迷惑,即使以他浸淫医道多年的造诣,也尝不出这药的来历。
恰好谯熙推门进来,一脸急切地问:“如何,有无好转?”
陈寿叹息一声,摇摇头说:“先生子时咳嗽两次,丑时一次,寅时三次,卯时两次,一共咳了八次,到现在还没醒。”
“唉,生病快两月了,一直反反复复,昨天又突然昏倒,实在令人担心。”谯熙的话里明显带着绝望。
陈寿忽然想起了啥,忙问:“这药真出自范太医之手?”
谯熙道:“是啊,得知家父病重,陛下亲临寒舍探视,并令范太医前来诊治。”
范太医为散骑常侍、一代名医范汪的从子,尽得范汪医学真传。司马炎每有不适,常传范太医把脉治疗。有御医为谯周治病,实在令他人羡慕。
陈寿仍有疑惑,请谯熙将谯周扶起,以汤匙灌药。灌完后,仍使其躺回榻上。
突然,谯周身子扭动起来,继而浑身抽搐。
两人正手足无措,谯周“哇”一口吐了,刚刚灌进去的药吐得满榻都是。
二人忙了一气,将被子撤换,忙叫陈棋去请范太医。
其实,谯周并未昏迷,只是不愿睁眼,不愿再看这个令人绝望的世界。此时,他心里往事历历,数十年风雨,千万里河山,一一奔来眼底。
谯周堪称西蜀第一名士,既通经史,又精医道。门下弟子如陈寿、李密、李骧、何渠、罗宪等,以及三个儿子谯熙、谯贤、谯同,个个不同凡响。
曾记得,怀帝刘禅后颈里突然长出个鸡蛋大小的瘤子,又痛又肿。太医们使尽手段,却毫无起色。谯周得知,自请入宫,说服刘禅,以柳叶小刀将肉瘤割除,敷上草药。不到七日,伤口愈合,三月恢复如初。
谯周刚发这病时,浑身发热发寒,咳嗽不止,自知不过风寒,遂以三辛汤泡澡。所谓三辛,即干姜、大葱及蜀椒。干姜性辛热,大葱发汗解表,蜀椒温通散寒。若伤风伤寒,以三辛汤泡几次澡,比吃药还管用。
几天之后,病状几乎消除,不过偶尔咳嗽几声。若再泡几次,将彻底康复。恰在此时,宫吏传话,命谯周上朝议事。
谯周急忙赶往朝堂,随群臣按礼拜见晋武帝。
武帝司马炎威视众人,朝侍臣使个眼神,侍臣以谄媚的嘴脸领旨,转身向众人宣告:“准骠骑将军贾充所奏,封皇子司马柬为汝南王。”
群臣山呼,同声祝贺。
礼毕,司马炎又说:“前日接荆州都督羊祜奏表,称前东吴将军孙秀已携家小入荆州,有附降之意。或纳或拒,请卿等详议。”
孙秀出身东吴宗室,拥兵夏口,吴主孙皓十分忌惮。这天,孙皓宠臣何定带兵五千忽然到了夏口,声称陛下将来此狩猎,特来开路。
东吴早已迁都建业,距此遥远,何故舍近求远,来千里以外的夏口狩猎?孙秀断定,何定是奉孙皓之命前来诛杀自己。因知羊祜宽厚,颇有招降纳叛的胸怀,于是,忙领家眷及亲兵百人出逃,投奔羊祜,现孙秀等人已在荆州。
群臣不知司马炎用意,不敢乱说。朝堂之上一时静如止水,似能听见每个人的心跳。司马炎目光如箭,直视群臣。群臣都埋着头,生怕那箭会射向自己。
忽然,司马炎对谯周说:“谯允南患有哑疾,不能说话,但从来以远见卓识著称,如何安置孙秀,必有高见,愿闻其详。”
谯周出列,手捧玉笏朝司马炎一揖。
司马炎挥手示意侍臣,侍臣手托木盘来到谯周面前,盘里放有笔墨和一方白绢。谯周略加思索,左手执玉笏,右手握笔,蘸满墨汁,慢慢写了六个字。
写完,谯周将笔轻轻搁回木盘里,双手握住玉笏,低头等司马炎圣裁。
站在群臣间的罗宪,一直望着谯周,眼含忧虑。
侍臣将那方有谯周字迹的白绢铺在御案上,司马炎看一眼,不由呵呵大笑。笑毕,问罗宪:“罗爱卿认为该如何安置孙秀?”
罗宪说:“恭请陛下圣裁!”
再问李密、李骧,二人的回答与罗宪相同。
司马炎深知,这帮西蜀降臣,尤其是谯周门下弟子,无不与谯周心意相通,若假以时日,虽不至翻起大浪,但谯周的一言一行,绝对会影响他们。
司马炎微微一笑,这笑,像一把即将飞起来的小刀。
司马炎不动声色道:“说得好,西蜀虽灭,东吴还在。朕欲效秦始皇,使河山一统,万方归一。当务之急是用良才,收民心。孙彦才为孙氏宗亲,能弃暗投明,应大加褒奖。怀柔贤臣也是朕的秉性,就像当初收复蜀地,朕宽怀刘禅,同时,又重用以谯允南为首的西蜀旧臣。今后,望你们放眼四海,立足统一,勿生妄念。”
不久,司马炎下诏,以孙秀为骠骑将军、交州牧、开府仪同三司,封爵会稽公。
通过此事,谯周彻底读懂了司马炎的内心,也深知那微笑里,冷漠无边,杀气凛然。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此后,谯周病情加重,卧床不起。当范太医出现在病榻前,谯周已知司马炎用心,是要自己不知不觉死在皇恩浩荡里。
谯周从范太医的汤药里,尝到了死亡的滋味,但他不能拒绝。他有些绝望,也有些壮烈地想,唯有自己的死,能换来其他人的生;甚至,不能自行了断,不能说破,必须配合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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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太医来了,花白的头发束在脑顶,如一丛被约束住的枯草。
谯熙忙说:“家父昏迷不醒,咳得更厉害了,刚刚吃的药又吐了。”
范太医不出声,将那口小皮箱搁在桌上,紧皱眉头,看了看谯周,责备谯熙说:“既然如此,为何不早点来叫我?谯常侍是朝廷重臣,陛下命我务必使谯常侍康复,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哪个担待得起?”
谯熙搓着手说:“是是是,是我们的错,求范太医拿出神技,救家父一命。”
范太医坐在榻前,捉住谯周右手,以两个指头掐住手腕,开始切脉。陈寿、陈棋都不出声,等候结论。
摸脉一阵,范太医松开手,从怀里抽出一条绸巾,擦着自己的手说:“还是风寒,不用换单方,快去熬药吧。”
陈棋忙出去熬药。谯熙满脸焦急,又问范太医:“既是风寒,就算不吃药,也该痊愈了;何况有范太医出手,应该药到病除,为何至今不见起色?”
范太医神情有些慌张,脸上的肌肉微微一抖,转眼环顾室内,微抖的手指着窗户说:“把窗子开了,关这么严,就算没病也要憋出病来。”
谯熙似有所悟,赶紧过去,将丝帘卷起,推开窗子。一股凛冽的寒气扑进来,使人不寒而栗。屋外白花花一片,悄然间又是一场春雪。
洛阳不比西蜀,虽年关已过,仍冷如严冬。
范太医说:“记住,每日三次,早中晚,必须按时服药。若不把药服进去,就算神仙,恐怕也无济于事。”说着,拿起那个皮箱要走。
陈寿早看出其中有鬼,忙说:“范太医请留步,学生有些疑问,想请教请教。”忽听谯周大咳起来,咳得声嘶力竭,陈寿只好打住。谯熙赶紧过去,为谯周掖紧棉被。
待谯周咳过,陈寿又问:“恩师既是风寒,并非重病,为何至今……”
谯周忽又猛咳起来,咳得山摇地动,陈寿只好再次打住,扭头望着谯周。谯周盯了陈寿一眼,不再咳。
陈寿更加断定自己并非猜疑,把话接上,说:“在老家安汉,若感染风寒,几乎勿需求医问诊,用几块蜀姜,加些许葱头,熬一盏热汤喝下去,捂上一床棉被,出一身汗……”
谯周再次咳起来,咳得天崩地裂,陈寿又被打断。这次谯周不再停止,咳得几乎气绝。
陈寿明白,谯周不想自己把话说出来,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任何可以顾忌的了。于是不管不顾,盯着范太医又说:“若恩师必死,陛下……”
谯周忽然挣扎起来,指着陈寿大骂:“大逆不道,还不住嘴!”
几个人顿时愣住,一齐望向谯周。范太医满面惊讶,忙道:“咦,真是奇了,谯常侍患了几年的哑疾,今天居然能说话了!”
谯周朝范太医一拱手说:“多谢太医神技,所谓百药皆有益,自古不乏歪打正着的例子。谯某虽然风寒未袪,哑疾却好了。”
范太医大笑道:“哎呀,真是塞翁失马,焉知祸福!谯常侍今天能开口说话,实在可喜可贺。”
谯周道:“我的病,我自己明白,太医的方子完全对路,想必要不了几天,一切都会好起来,无须再劳太医动步了。”
这些话,范太医当然能听出意思,朝谯周一揖说:“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容在下告辞。”
谯周忙说:“请范太医替我转奏陛下,陛下恩德如天,谯周感激不尽;然老残之身,行将就木,今生无以为报,来世定当陛下犬马。”
送走范太医,陈寿趋近榻前,想了想说:“明明药里有毒,恩师为何不让拆穿?”
谯周叹息一声,向谯熙招了招手,示意他也近前。
谯周沉吟片刻,苦笑道:“我若不死,你等何以为生?”
陈寿忽然站起,怒不可遏地说:“司马炎贵为天子,手握生杀大权,要杀人岂不简单,何必使这种阴招?”
谯周摇了摇头,看着陈寿说:“在老朽眼里,承祚是个博知经史的通材,竟如此意气。如今西蜀虽亡,但孙皓仍雄踞东吴,而陛下有兼并天下之志,岂容他人坐大。你我都是降臣,若陛下欲除之,网织罪名,或斩首,或赐死,岂不使东吴群臣胆寒?他日大军伐吴,东吴将士,岂不拼死一搏?”
陈寿冷笑道:“既然如此,何不善待我辈,以夺东吴将士决死之志?”
谯周又一阵苦笑,不紧不慢说起一件往事。
九月,洛阳秋风漫漫,天气格外宜人。司马炎召群臣入宫,议伐吴之策。
豫州刺史王戎等纷纷上表,称东南将士秣马厉兵,枕戈待旦,请司马炎下令伐吴。益州刺史王浚亦上书,称所造战船闲置不用,大多腐烂;蜀中连年丰收,粮草充足,若再不伐吴,将士斗志将衰。
朝堂之上,贾充等纷纷请缨,并各献策略。西蜀降臣谯周、李骧、李密、罗宪等,却不置一词。
当时,谯周为骑都尉。在司马炎眼里,有西蜀第一名士之誉的谯周,堪称西蜀领袖,西蜀降臣无不唯谯周言行举动是从。何况李骧、李密、罗宪等人都是谯周的弟子,其分量之重,可想而知。
于是司马炎问谯周:“以谯允南之见,当如何伐吴?”
谯周深知不可献一策一计。一来,东吴若亡,司马炎再无须投鼠忌器,刘禅及西蜀降臣,恐再无立足之地;二来,西蜀曾与东吴为同盟,若献讨伐之策,当为不义,或反被生性多疑的司马炎利用,成为剪除的理由。
于是,谯周打着马虎眼:“臣以为,陛下早有良策,何须臣等多言,一切当由陛下决断。”
司马炎又问罗宪、李骧、李密等,所答几乎与谯周无异。
待群臣退下,司马炎留下谯周,笑说:“后宫有几十棵柿子树,正好熟了,红彤彤一片,恰似一盏盏高挂的灯笼。朕心里高兴,请谯都尉陪朕去看柿子。”
谯周岂敢不从,随司马炎步入后宫。
宫墙附近,果然有几十棵高高低低的柿子树,果实累累,泛起一片橙红。
司马炎停在一座假山前,指着最大的一棵柿子树说:“朕每次看见这棵大树,便会想起谯都尉来。”
谯周有些茫然,不知司马炎用意,不敢出声。
司马炎笑道:“谯都尉这棵大树,真是根深叶茂、果实累累,罗宪、李密、李骧之流,不就是你这棵树上的果吗?”
谯周顿时醒悟,不禁冷汗淋漓,忙道:“臣不过降虏,若非陛下恩德,早已化为尘土,岂敢自比大树。”
司马炎呵呵大笑,竟自走了,把谯周孤零零留在那里,不知所措。
说到这里,谯周停下,拉住陈寿和谯熙的手说:“从那时起,我已经知道在劫难逃,所以装哑,生怕树上的果子被风吹下来。”
陈寿、谯熙都说不出话来。恰在此时,陈棋端着一盏浓黑的药汤进来。陈寿赶紧拦住,大声说:“不能再喝了!”
陈棋一怔,站在榻前,不知所措。
陈寿跪在谯周榻前泣不成声:“恩师听弟子一句劝,人命如天,岂能如此轻生。弟子一定设法助恩师离开洛阳,逃回老家,归隐山林。弟子将日夜不离左右,听恩师教诲,奉恩师起居。”
谯周不言,伸手拿过药盏,一饮而尽,又将药盏摔在地上,摔得谯熙、陈寿心惊肉跳。
谯周把手颤巍巍伸向陈寿说:“起来吧。”
陈寿略一犹疑,拉住那只手站起。谯周躺回榻上,说:“古人说得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这份心意我领了,但能逃到哪里去?”
气氛格外沉重,陈寿、谯熙都说不出话来。谯周指指榻沿,让陈寿坐过来。陈寿刚坐下,管家谯木在门外说:“少爷,主公的几个学生来了,等在客堂里呢。”
谯周忙对谯熙说:“一定是罗宪、李密他们,去把他们稳住,就说不碍事,刚吃了药,睡过去了。”
谯熙答应一声,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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