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版现货新书 隐蔽 9787537854368 吕新著

　　《隐蔽/吕新作品系列》：

　　王儒的脸涨得通红。

　　在王儒尴尬而不安的视线里，陈霞的脸看上去青翠欲滴，像夏日里未成熟的水果，仿佛有无数的枝丫和叶片在背后和两侧轰轰烈烈地烘托着陈霞的面容和身体。王儒坐在陈霞的对面，对陈霞青翠神情的注视，使王儒感到了一种从头至脚的滑爽的凉意。王儒半张了一下嘴，忍不住咳嗽起来。

　　“老校长，你好像受了风寒。”陈霞对王儒说。

　　王儒摆摆手。咳嗽终于停止了，他又把那只手重新缩回到深深的袖筒里。这种隐蔽的方式使他能够不断地产生一种比较可信的安全感。他对陈霞说道：

　　“这些天我四处打听你的下落，我没想到你原来一直就在村里。昨天晚上我卜了一卦，我以为你出事了，卜出来的那一卦使人害怕，很不好。”

　　陈霞说：“我母亲的眼睛不好，这些天我一直帮她赶制过冬的棉衣。”

　　王儒说：“是的，那是极其可恶的一卦。学堂是完了，你若再出了什么事，我会死不瞑目的，现在好了。”

　　陈霞起身将王儒面前一只茶杯里的剩水倒掉，又重新续了一杯。屋内有一种微弱的火，并不温暖。陈霞脚上穿着一双棉鞋，后墙上有一层亮闪闪的霜雪。王儒的身体微微前倾，杯中的热气冲到他的脸上，他的脸开始湿润起来。王儒对陈霞说：

　　“你的脸色不大好，有点发绿。”他看了一眼陈霞，目光在寻找什么。“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的手也是这样。”

　　陈霞看见王儒的那只手慢慢地羞羞答答地从幽深的袖筒里显露出来，苍白而干瘦的手背上布满了众多褐色的斑点，使人以为是一只没有洗净的手。陈霞感到王儒的话有些夸大其词，含有一种明显的编撰意味。她一向对这位儒雅而洁身自好的老人充满了敬意，包括他的矢志不渝的品行和他的博学。在黄村乃至其他地方的一些狭窄的深巷里，即使迎面走来的是一个未成年的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王儒也会提前停下自己的脚步，伫墙而立，让别人通过。许多人都把王儒看作是一位品学过人的古人。而现在，王儒的断断续续的话语使陈霞感到莫名其妙。陈霞想到了倾覆的学堂和荒废的学生，也许正是这样一些过于明显而迅猛的变化摧毁了王儒正常的生活。她看到他破旧的棉袍后，找来了针线。王儒摆了一下手。陈霞停在他的面前。王儒说：“我就是来看看你，总放心不下，你没事就好。我回去了。”

　　王儒穿过院子，向外面走去。一块蒙着积雪的青石使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

　　陈霞说：“老校长，您要多保重。天冷了，晚上多烧点儿火。”

　　陈霞目送着王儒出了院门。

　　在街上，王儒穿行在众多依然沉睡的房屋之间，寂静的街景使他感到自己突然变得耳聪目明，仿佛回到了遥不可及的顽童时代。黄村，在漫长的冬季里竟然呈现出一种均匀的绿色，如同从染房里搬出来的一个村庄的模型，她的浅绿的轮廓使人感到狐疑而明显失真。迎面一个人都没有遇到，只有一堆堆的雪遍布在他的视线里，像一个个长满青草的坟包。

　　转过一道垂直的山墙之后，他突然看到雪地上一行急促的脚印由村外蜿蜒而来，它像一根柔韧有力的绳子，将寂静的黄村与外面悄悄地连接起来，形成了一种不可避免的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