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版现货新书 我不愿意做老婆 9787561356203 卧稻　著

     晚上家里的一个远房舅舅从城里来，还没吃饭。我哥哥重新给他炒菜。
    哥哥叫我去刮土豆皮。我蹲在院子里的水池下面，把刮好皮的土豆一个个排在地上，哥哥在厨房，煎炒之声，连响四壁。觉着世间但凡发生的一切，都那么蓝蓝亮亮的。真的像《诗经》里唱的，更像我表姐唱的。
    初夏的时候，我去郊外的田野，旁边正好是一所私立小学，校长是我的同学。学校正在开运动会，围墙里的小孩子我看不见，只能听喇叭里传出的声音。读讲稿的是一个稚嫩女孩的声音，“天空瓦蓝瓦蓝的”后面的话我已经不在意了，只是这样一个词“瓦蓝瓦蓝”的，让我非常感动。哦，瓦蓝瓦蓝的！有多少年没有听人这样说了。小的时候，我父亲每天给我编好两根小细辫子，我挎着格格子的书包，从家出门的时候，眼睛和心里的天空不都是瓦蓝瓦蓝的吗？这是我初对家的印象，应该是一种天长地久的映像。
    我父亲去世后，依照习俗，要到第二年冬至才可以下葬。下葬之前，我和姐姐去了当涂她婆婆家。姐姐的公公在我父亲之后不久也离世了。当地人有种活动叫“观王”。说有一些特别的人能够和阴间的鬼对话。失去亲人的人，可以通过他们和亲人哭诉，瞧瞧需要什么便弄来烧烧。或者离世的人因为走得急，未来得及说的话，都可以在“观王”过程中了却。我父亲倒也没有什么没说完的话，只是我太想他。想我和他在一起的生活，生活中我们并没有太多的语言，很多时候反倒是一种心灵相通的默契。父亲不善言辞，但他眉宇间所有的心思我都能猜透。所以我跟姐姐说，我们也去看看父亲吧。
     因为不只是我们姐俩，一同去的还有七八个人，他们说要起早去“观王”，去晚了，大师看的人多了便不太灵验。于是，我和姐姐头天傍晚就赶到她婆婆家，打算在那儿过一夜，免得第二天要起得太早。
    黄昏的时候，我在姐姐婆婆家的周围转悠。下了一个土坡，是一片开阔的菜地。远远的有个人蹲在田里。我慢慢地向他走近，他瞧见了我，站起身子带着疑问的口气问道：“做什么的？”我说：“走亲戚的。”顺手指指姐姐婆婆家的房子，就没再说话了。我在菜田里逛了很久，看到有两间破旧的平房孤孤单单地立在高大浓密的树丛之中，看上去已是荒芜了很久的样子。
    我从小看《聊斋》看多了，总喜欢到没落、无人烟，好是结满蜘蛛网的神秘地方，我想在那样的地方夜里一定会有狐出现，也一定会生出浪漫的爱情故事。
    冬天的黄昏，阳光懒懒地照在通往平房的土路上。气温降低了，我身上的薄短羽绒衫已经不能御寒。刚想着要到房子里看看究竟呢，一个男人突然站在了我的面前，大概六十多岁的样子，穿一件藏青色半新的中山装。男人年轻的时候一定不丑，这件过时了的中山装，竟然把这个老男人衬出了几分俊气。我想起书上说的“男人六十一朵花，五十才含苞欲放”这句话，不过俗语经常说的，倒是“男人四十一朵花，女人四十豆腐渣”。对于什么年龄的男人和女人的兴衰标准，人们的看法大概各有各的角度吧。
    男人开口说：“是我刚才在田里和你说过话的，回来换了件衣裳。”我实在想不出，刚才蹲在田里干活的穿着破旧的那个人，只是换一件衣服，便竟然有了如此脱胎换骨的效果。而且他笑笑向我解释道：“农村么，下田就穿孬的。”生怕我没注意他换了件衣裳。
    我问他：“你住这房子里？”他答：“老母亲才走了不久。”果然，扭头望了一下房子的堂间，墙上挂着一对老人的遗像。我没经他允诺，便径直跨了进去。这是怎样的一个家？曾经发生过什么？家具的式样、摆设，那种古老和沧桑，只存在于我遥远的记忆中。要不是堂间桌上还放着刚刚用过的碗筷，我真的疑心它们是很久很久以前住在这里的人留下来的，从那以后再也没人碰过。
    我又走进隔壁的房间，看到了一个衣橱，又是很老的样式。小时候我父母的家也有过，橱子的门上镶两块镜子，镜子上有用油漆画的花鸟。我姑夫就是漆匠，从小经常看见他画这类东西，感觉很亲切。房间里有一段凹墙，是用水泥砌成的上下两层。上面整齐地放着书。我随手想去翻开看看，男人立刻提醒我说：“这些书是我儿子的，我儿子死了二十多年了。”我的手像被电击了一下，猛地抽了回来。原来这是他儿子生前的房间。
    男人告诉我，自从二十多年前他的儿子被火车轧死后，这房间的一切，包括那张很沧桑的老床，就再没动过，也没收拾过，也没让外人进来过。我说：“这么多年，你跟谁一起过？你老伴呢？”“我老婆在儿子几岁的时候就跟人跑了，我一直跟老妈妈生活。”我再问：“儿子走的时候，你老婆来看过吗？”男人答：“来了，她母亲在江苏。”我又问：“你一直在等她回来吧？”男人沉默，没有回答。
    我从里屋出来，又去看外面搭建的一间小厨房。男人像打开了话匣子，说了许多。我慢慢开始理解他了。一个老男人对生离死别的切肤之痛，对家的苦苦守候和执著，都留在了这早已被人遗忘的破房子里。
    回去的当天夜里，我和姐姐像小时候一样，睡在一张松软的大床上。我因为白天受了寒，加之受了些惊吓，烧了一夜。P3-6